狂风再次袭来,吹得桃花四处散落,一片进入窗户缝隙贴近聂十三,聂十三小心翼翼用手捏住,挪给陆苋看。
陆苋拍开聂十三的手,专心观察下面的迎亲队伍。
一共二十一人,个个面色惨白,脸颊画一坨深色腮红,耳垂挂着一片纸扎耳环,与昨晚的送葬队伍人数一致,步调一致,甚至前后人员安排尽数相同。
根据掌柜的透漏,笑林县夜迎亲就算是配冥婚,那也应该有活人抬轿辇才对,可当下的队伍足足二十一人,竟是探不到半点生人气息,整整一行人,全是行尸走肉。
他们在倒下的马儿身边停下。
喜轿掀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蹲在马儿身旁,先是静默几瞬,隔着红盖头怔怔盯着马儿看,而后双手扬起,五指张开,越扬越高,丝丝细线从纤细指尖探出,连接马儿四肢各处,而后亮光闪烁,有什么朦胧透明的东西顺着细线从马儿身体转移到新娘身上。
聂十三躲陆苋身后,只在肩处露出一个脑袋,害怕道:“大人,她好像在吸食什么东西。”
陆苋点头。
大晚上的,是在吸灵。
世间生者,生前有灵,死后灵亦不散,飘荡世间各处等待亲人来寻,无人寻者自入轮回。
修炼之人偷取亡灵有三个用处。一是自用,以补自身精气,然灵与自身魂魄难融,稍不留意适得其反;二是拘灵,通过残忍手段逼迫残灵吐出生前秘密,用以买卖交换所需;三是利用,生前太强大的人死后灵依然强悍,往往会被各路人士严密搜寻炼制傀灵,加以控制命其为祸世间。
因此修炼的世家子弟出生时都会接受熏香诵经洗礼,死后亦会重复加持,以保证死后灵安然离去,避免被胁迫。越是修为上乘,越要这样。
但吸食马儿的灵是为何事?
陆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观,这夜迎亲肯定有猫腻。
忽然鼻翼飘来一阵纸钱味儿。
陆苋低眉,聂十三放在他胳膊处的手还捏着那片桃花。
是桃花散发出来的纸钱味儿。
底下不是在夜迎亲。
陆苋右手默默摸到挂于腰带之间的长鞭,清泠目光紧盯楼下新娘不动。
新娘大概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行动间手肘关节迟缓僵硬,她吸得太多,身体撑不下了,整个人都有点扭曲变形,像拼接起来的缝合人,针线处松散易断。
身后迎亲队伍静默等待,安安静静,连呼吸都没有。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鼻子底端是平平的一片,像纸扎人忘了点上鼻孔。
聂十三怕得都要吐了,脑袋往陆苋后背缩去,手抖个不停,桃花坠落,被陆苋接在手心。
鼻息间纸钱气息更重。
桃花怎么会有纸钱的味道?
陆苋冷不防想起曾经听说过的来源于乌兹灵寨的秘术之一,巫觋能给纸扎人点睛,授予它们活人一样的行为,恰如送亲、抬棺、赶尸等一切行为。
昨晚送葬的场景历历在目,陆苋再次轻闻桃花,指尖轻轻碾过表面,手感有些粗糙。
陆苋自小体质与旁人不同,不用修炼也内力深厚,在剑术上极有天赋,但先帝不许他碰剑,所以常以鞭子示人。
轻挥长鞭,正打算捉来这群奇怪东西问话,一抹红色从窗前疾闪而过,飞檐走壁,转瞬消失在视野。
聂十三抓紧陆苋胳膊,死死咬住自己唇不敢发出动静,然而红衣女鬼的行为已经引起底下迎亲人注意,众人纷纷抬头,新娘也停止吸食马灵,仰头目光呆滞地看向窗户缝隙。
一阵风刮过,带来女鬼嘹亮的哭声,陆苋和聂十三来不及受惊,有更让人震惊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随着那阵风出现,新娘头顶的红盖头被吹起边缘,毛茸茸的一圈,分明不是人类脑袋!
风止,红盖头耷拉向一边,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马头!
腮红,口脂,鬓花,一应俱全,马头呆呆地眨眨眼,许是知晓行为已经暴露,竟然原地猛起,两只脆嫩青涩的手四下乱触,一时辨别不出方向,直愣愣撞上轿辇。
陆苋飞身下楼,鞭子朝前狠狠一甩,急于抬新娘离开的纸人纷纷被拦腰折断,不出几下便躺在地上一个个漏了气般瘪下去,直至成为一张薄纸。
马头新娘在轿辇边进不去,又被这番场景吓到,急得抱头乱转,最后猛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提起火红裙摆往义庄方向跑。
陆苋再次丢鞭子狠抽,马头新娘被绊倒摔跤,脑袋缝合不紧,从脖子上摔下来,咕噜噜滚向街边卖包子的摊位,眼睛还张着,身体趴地上不动了。
这瞧着实在恶心,陆苋不愿收尸,抬头看看聂十三,朝马头的方向抬抬下巴,聂十三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点点脑袋,下来收尸。
女鬼哭音还在继续,这次陆苋辨别哭音方向在地下储存库,收好长鞭,换成普通的绳子前往。
漆黑的地下储存库伸手不见五指,幸好陆苋白天准备有火折子,进去前点上。刚进去,就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哭声停了,有什么东西贴上来在梳理他的长发。
陆苋猛地转身,往虚空一抓,什么也没有。
缓缓回身,正要继续走,眼前突然垂下一个倒挂的人影,吐着长舌头,眼睛流着血泪,身上裹着白布,最外层红衣不见了。
却也只出现一瞬,陆苋甚至没看清他脸上都抹了些什么,人就往上隐入黑暗,再度消失。
陆苋感觉方才面对面那一下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一下他鼻子,倒不痛,就是凉凉的。
伸手摸一把自己鼻尖,满手白色细粉。
哭声再度响起,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直冲耳膜,陆苋受不了,烦躁地摸上长鞭,念及公主还未找到,忍了忍,换成普通绳索。
借着火折子照亮,他看见地下储存库放有备用菜刀,顺手拿起,随意在手心转了转,刀已开刃,注以内力可削骨如泥,这女鬼再捉弄下去,他可没法保证自己不会砍断女鬼双腿捉了逼话。
正打量着菜刀,肩膀再次被人拍了一下,动作很轻,像是调戏。
陆苋置之不理,继续打量菜刀。
然后一双手摸上腰间,陆苋忍无可忍,当即眼疾手快回身以刀背抵在女鬼脖子,把火折子移近一些。
火苗映照下女鬼长舌头一抖一抖,双手抓着陆苋手腕摇头晃脑痛哭流涕,舌尖甩到之处,血与泪齐齐飞出,声嘶力竭,哭音有要扭转天地的强烈恨意!
陆苋没耐心道:“你有话要说便说,再哭我割断你舌头。”
女鬼似乎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接着恸哭。
陆苋只觉得自己耐心真的已到极点,刀刃换了个方向,利落地砍断长舌头,意料之中,不见血。
正打算拿绳索捆人,女鬼突然从长舌头被砍的余愕中清醒,“呸”的一声吐掉假舌头,一口咬在陆苋手背,陆苋吃痛,却不松开。
这点疼痛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压根不用理会,但女鬼突然使下三滥,居然用手摸他的脸,他下意识甩开,女鬼受力反弹一屁股摔坐在地,受惊吓般往后退,旋即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陆苋本就泛冷的眸色更添严寒。
这鬼东西!真恶心!
但他理智尚在,先用火折子看看被女鬼抓过的手腕,上面没有血,与昨晚扮女鬼的不是同一个人。
昨晚那个先是被他扎穿手心,后又被一鞭子抽中腿脚,应当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了,所以今晚没来。
那今晚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扮鬼有何目的?
静默间,女鬼再次出击,这次直直朝他背后扑来,似乎是想抱住他。
靠!真恶心!
陆苋闪身避开,女鬼便摔倒在地,这次陆苋不给她逃跑机会,趁她还没爬起来,丢了火折子用菜刀威胁,顺势把人捆起来。
女鬼呜呜呜咽,挣扎中长发被弄乱,一部分散在额前,遮住被死命打扮过的不忍卒视的面容,这样一来,头发全糊在脸上,女鬼觉得更不舒服,呜咽声更大,似乎想叫陆苋给她弄弄头发,好歹把脸给露出来。
陆苋巴不得这张脸被蒙住,看着实在糟心。
刚捆好,聂十三收好尸找来了,“大人,马头装起来了,但地上纸人轿子凭空自燃,消失了。”
陆苋点点头,“新娘尸体呢?”
聂十三道:“新娘尸体是缝合而成,不是纸人,还在,与马头一起收好放房间了。”
背后扮女鬼的人似是听不得“尸体”二字,居然一阵干呕。
聂十三回头看他,问陆苋:“大人,这是活人还是尸体?”
陆苋捡火折子找密道,随口道:“活人。”
不是活人早被他一鞭子抽碎了。
聂十三围着女鬼观察,有主意道:“大人,我看看她脖子和手腕是否有缝合痕迹。”
陆苋头也不回:“随便。”
女鬼突然再次挣扎起来,不愿意被人看脖颈和手腕,呜呜呜的表示拒绝,聂十三哪管她愿不愿意,张开一只手恶狠狠瞪着女鬼,威胁她再乱动就赏她一巴掌。
女鬼安静片刻,还是不愿意,嗯嗯嗯让给她松绑。
聂十三不管了,怕这位也是尸块儿缝合人,当即上手查看。
女鬼衣服是裹上去的,脖子处缠得死紧,很难弄开,加上这女鬼一直挣扎,撕拉一声,衣服开了!
聂十三吓一跳,立马扭头闭眼喊:“大人!”
他虽然对这装神弄鬼的女鬼怜香惜玉不起来,但要他看女子身子也是太吓人,他可不敢看。
陆苋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忙折回,长鞭都已握在手心。
女鬼哈哈大笑,笑得露出带着少年音的原声。
聂十三听见笑声,觉得不对劲,好奇回头。
md!怎么是个男的。
男子挣扎了这么半天,手终于松动,能稍微梳理一下挡在脸上的秀发,白森森的手自己撩开眼前长发,露出一张与手同样惨白涂满胭脂粉黛的疯癫面容,鼻尖捏得老长,戳不死人不罢休,嘴一张,牙缝都在渗血。
聂十三惊呼:“靠!吓死老子!”
说完下意识闪入陆苋身后躲避,陆苋以长鞭托起男子下巴。
这人瞧着约莫二十来岁,难以言喻的妆面下骨相极佳,甚至第一眼隐约有些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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