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蜂所爱乃是新鲜香蜜,绝非寻常糖果可替;而飞舟行于星海间,除了这两处灵植园,花开之所委实难得。若等到下一站莨倏天,怕是这些果果蜂早已生机断绝。
我垂目掌心那翅膀都没了气力的小蜂,微微皱眉,岳襄的那些种植宝典在心中翻动数遍。
——天地香蜜,九分九在野,独余一缕在海。
——海中至蜜者,源出抹香。神鲸吐息为潮,声气交融乃凝香乳,其珍至宝,世所含有。
海?鲸?潮?
有了!
我精神陡振,香鲸什么的那自然没有,然而我和神鲸老祖宗,好歹有一段战!斗!友!情!
当下计较已定,将果果蜂放入天袖囊中,又自其中抽出那面黄铜小镜,来到角落里的灵水井旁,高举小镜,向其一揖,笑道:“道友见谅,李某有一不情之请。”
镜海之中溟鲸庞然如山,脊背横陈,对我理也不理。
我不以为意,腆着脸皮道:“不知道友可否借在下一缕凝注气息?有劳。”
溟鲸充耳不闻,尾鳍轻摆,渐有远去之势,就在此时虚海忽分,两只小鲸自深处逐浪而来,待游到镜旁齐齐停下,翻身一转,露出了又白又软的肚皮,轻轻蹭动镜面。
——捏捏乐都这么大了啊。
鲸爹去势一缓,若有所动,两只小鲸忽张口,奋力向前一喷,两道小水柱顷刻冲破镜面,直注入灵水井内,其中隐隐掺有似绸非绸,似云非云之物,晶莹飘渺,若隐若现。
我伸手一捞,将那气息纳入掌中,隔着镜面挠一挠小鲸腮帮,它们顽皮打滚,翻腾不休,直到溟鲸愈发不耐烦,尾鳍重击,将虚海炸得火光迸射,小鲸方恋恋不舍,随虚海之波潜远。
我目送它们消失不见,正色一揖,收好小镜,方低头去看,但见掌中满目灵光,潮气氤氲。
我自灵井中取了一瓢水,将两缕鲸息送了进去,甫一入内,便引得水色骤变,天青海碧自瓢底层层酿开,宛若一方微缩海天,而鼻翼间异香脉脉,不绝如缕。
成了!
我拈下一片月华幽的花瓣,便要蘸取鲸息,不妨之前天袖囊中那只果果蜂离得太近,囊口又没扎严实,它闻得异香,大受刺激,竟硬生生从天袖囊中钻出,趁我不备,一头扎入瓢中大快朵颐起来,只留下个毛茸茸的小屁股在外边耸来耸去。
乖乖!
我速速将它提起,就这么短短一瞬,它的肚皮已经鼓得半圆,两只蜂翅重又支楞起来,在我指间挣来挣去,扑腾着要投身瓢中。
蜂群本来半死不活的在角落里轻鸣徘徊,此时皆被异香惊醒,嗡嗡嗡声中聚集而来,一时连身侧的光影都晦暗几分。
我提着尾巴尖将那只小蜂倒立起来,把它肚子里那点鲸息之滴迫出,看了片刻见无异状,方放到近处叶片间安好,这才用花瓣粘上数点鲸息之水,轻轻捏撮,花瓣瞬间化为齑粉,轻轻一吹,刹那无限青光簌簌纷飞,漫散灵植园。
蜂鸣戛然而止,不过短短一瞬,它们小小的身体倏然点亮,像点点火苗勃然炸开,这些小火苗争先恐后的冲入花朵草木中,整片灵植园燃满了星光。
我来到前院如法炮制,果然随着鲸息之粉播散,腾升出数不清的荧光,满园花木灵机重又被引燃。
我负手相望此间景象,不免微微自得。
话说从前看多了老友种花植树,我曾牢骚道其中束缚未免太多。种植之术虽不乏趣味,但与棋道一般,却受规则所制,不过前者受天地规则,后者乃受人为道理。无论哪种,总是不免枷锁加身难得肆意,非我所长。果然今生阴差阳错接手岳襄芝园时,虽然全神贯注,也曾几度折戟,全凭了一颗(代)掌门之心才勉强撑过。
喜欢自然没多喜欢,不过此道虽然繁琐,倒并非全无所得,先创紫青剑术,如今又变现成了船票,果然技多不压身,哈哈,哈哈。
念及此处,一时又想起申方瞳之事,略觉可惜。
此人根骨天资与天地规制契合无比,假以时日必成种植大家,偏偏想不开非要去弹什么琴,事倍功半,这也就罢了,居然还偷偷筹谋什么阴谋诡计,九成九要去复兴昔日那个玄华派,当真浪费天资。
我要是他,哼哼,必然扬长避短,专心开拓无数灵田,只种稀世花草,到时候灵药涛涛,灵丹浩浩,假以时日,何愁不制霸三千界?别说一个玄华,就是十个也随便复!说不定还能窥见真意,就此证道……
我正想得兴高采烈,忽觉衣角稍紧,低头见袂间一片清华如波,原来有枝留光藤不知何时偷偷攀了过来,精神抖擞的模样和之前大不相同,其下飘云环绕,正是相生相伴的凤吟草。
藤草勾连着一角衣袂,有只小蜂正躺在上面,六脚朝天,咕嘟咕嘟打着饱嗝。
是刚刚那只栽进瓢里的小蜂,嗯,不知何时偷偷跟了过来。
奇怪,怎么好像涨大了一圈……
一定是眼花了,也可能它吃得太饱,嗯,总之我这种植小能手妙手天成,绝无差错!
诸事初定,翌日方见分晓。
我稍吐了口气,盘膝落座,横剑掌间闭目运气,丹田内真气如潮般冲刷经络,先有凉意入骨,继而热浪涛涛,冰火两重天间,真气已走过一个周天。
我只觉体内真气轻盈沛然,无拘无束;神识中大道光华灿烂,笔直一条直通青天;丹田内金丹彤彤,丹气澎拜鼓荡。
与元神之隔,不过薄纸一张,吹弹可破。
然而不够,还是不够,离那种“至”境,尚差一线。
待第四个周天运气完毕,我徐徐睁眼,胸中真力流动之感,心中明悟更深。
说来今生这具躯壳其实资质一般,好在根基打得极稳极牢,加上魂魄合一,进境之速竟与前世不遑多让。说起来当年李阁也曾数度到了冲击元神的关口,都被掌门强力压制,只叫磨练,磨练,再磨练,直到那“至圆满”之境,其方高抬贵手,许其一渡天劫。
也多亏陈掌门他不断打磨,是以当年纵然少一丝魂,居然能证得大乘,全赖每次冲关时,李阁修为皆达“至”境。
换今生重来,可跨过元神之门时,距铸就金丹尚不满三年。
我也没料到这般神速,固因前生加持作弊为主,然而沉石岛之炼,无央之域之险,青渊城之劫,三番四次,都到了生死一线的绝境;而所遇所见更与大乘真人息息相关,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掌,将我不住推搡,直至巅峰。
而得知顾惜崇成就大乘的瞬间,心门封条悄然被揭开,进境不知不觉更进一层,终于抵达这名为元神的关隘前。
如今这具身躯入道不足四十年,若成就元神,那真是三千界万载一下第一人。
第一人又如何?
这种虚名,与我何益?
我自当勇攀高峰,自巅峰之上,再探无涯!
……
不是,这只果果蜂它真的大了一圈丫!
我捏起那只睡了整晚的小蜂,惊觉原本不过石榴籽大小的果果蜂,眼下居然涨得和荔枝差不多大,肚皮圆滚滚,屁股也圆滚滚,覆盖了整层晶莹绒毛,然而四只纱翅依旧一般轻薄,映出淡淡光影。
我怀疑的松了手,小峰倏然惊醒,疯狂的忽闪翅膀,却止不住重重坠势,眼看要掉下去摔死,当即抬手一搂,赶紧将它截住,只觉掌心颇有些分量。
糟糕。
我速速抬眼去寻蜂群,但见嗡嗡鸣处,彩风环绕幻色如漪,果果群蜂个头虽然大了些,也不过龙眼大小,飞行自如。
幸好,幸好。
……除了这只。
我揉了揉眉心,呵呵,小能手也偶尔失个手,不要紧,不要紧。
这般心平气和的想着,将小峰放在剑鞘上,看它慢慢翻过身,继续六脚朝天睡觉。
于是我也再度合眼,真气沛然流动运转周天,怀着自己做了件好事的坚定认知,继续修炼。
这番功行运转极是流畅,胸中暖意如潮,神识翕张,似置身广袤自然之中,仿佛与天地呼吸。
待睁眼看,惊觉满目雪影,稍稍一惊,定睛看去,才发觉竟是拔节而升的霜洗草,根根都丈半那么高;头顶偌大阴影飞来纵去又是什么?谁家仙鹤在展翅?……原来是卷龙翼草舒展叶脉。
对了,怎么突地冒出这许多粗壮芭蕉?
不对,不是芭蕉,是凤吟草!
……
……
难怪适才神游,只觉置身于自然之中,这当真再自然也没有了,又自然又狂野的原始林薮。
我木然低头,只见那只果果蜂已跟红李子差不多大小,仰面朝天躺在剑鞘上,睡得正香,六只脚颤巍巍的,时不时互相挠一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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