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泽左手托日月,右手揽惊雷,轻叱出声:“引!”
此令既出,符文疾掠之势登时勒停。
然后,他手指稍松,轻轻放弦。
天地有一瞬静息,旋即轰隆之音连绵传来,似山岳一座接一座催崩。我看得清楚,那正是“惑”、“诱”、“迷”等数个字符忽然间膨胀无匹,又再重重砸落,击起巨浪滔天;在无尽动荡波涛里,恰有青盖簌簌生长,乃是“腐”“败”“腥”等符箓,其似莲花争竞,盛开铺漫,顷刻间满目绿荷红菡 ,芬芳沁人,勾起了万物蠢蠢欲动。
——此绝非玄门正派之法。
我心中微警,目光扫过弯弓者。
他先前那份惫懒轻佻尽去,一身所余唯冷峻,目光似铁,唇间隐隐泛白。
就在此时,一声低沉吼声在心魂深处炸响,波涛随之急搅,水面开始疯狂混旋。
来了!
我眉头扬起,掌中却邪嗡然而鸣,但觉无穷威压仿若实质汹汹捣来,方欲迎前,一道弓影倏然掠前,纪尘泽已横身挡住那股沉威,然而此势宏大,直撞得他几乎仰倒。我一肩将他抵住,眼见血色从他耳孔鼻腔丝丝溢出,当即却邪横起,一剑将重压斩碎,随即听到剑身处咯咯作响,裂痕愈发清晰。
纪尘泽站直身体,一掌将我推开,再度拉满玄弓。
他双目胶着于那片越来越浓郁的暗影之中,手背青筋暴起,血管齐齐爆裂,在沸气蒸腾弥散,化为点点血雾。
缓缓的,虚空与黑水间裂开一道了裂缝。
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虚影渐渐从水底拔起。它似鱼非鱼,似兽非兽,携亘古时光之威,向悬空符箓浩浩而去。纪尘泽右手在弦间飞快一抹,血痕如火,铁弦炙烧,竟是他以自身精血为引,强催古符禁制之力。我本欲阻止,却窥见他眼底亮若长炬,翻燃着玉石俱焚的烈焰,便心下了然,再不复多言。
“去!”
纪尘泽一声长啸,彼处悬空符箓倏然聚拢,旋即光芒大作,雪刃一排接一排递次翻开,铜链哗啦哗啦层层盘绕,一座符箓巨笼刹那而成。它是如此浩瀚广袤,首尾相连无休无绝,竟将破水而出的溟鲸一时锁入其中,然而不过须臾,符笼便开始自下而上细细震颤,眼瞅着就要分崩离析。
纪尘泽手臂微弯,指间光华流动,无影支箭急雨般泼洒而去;而彼端聚字符应声闪出,附箭同行,一矢一聚,如此前赴后继,终于集齐无尽箭矢,铸出一把巨大铁锤。
铁锤聚势万钧,轰然砸向笼间。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声声回荡,硬生生将那将崩未崩的符牢再度敲实,其余百字符箓齐齐大亮,灼灼光芒投洒其上,化为无数密丝银线紧紧缠绕,直将那黑影挫去近半。
然而也不过旦夕,黑硬间突然爆开一线亮光,当中虚华茫茫,无限光斑若隐若现。
纪尘泽大吼一声:“李平!”
我拔剑而起,跃向彼处亮隙;与此同时,囚笼轰然崩鸣,符粉飞溅,光刃链锁银丝一息俱散。纪尘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向后疾退。
我与他目光瞬接,身剑齐发,直入溟鲸腹中。
重回溟鲸体内,那种无维无向的空茫感再度袭来,然而其势汹汹,云火遍燃,远比之前凶悍。我祭出一缕剑意,封住却邪裂处,再次在这虚实交错,混淆了过去未来的光河中潜行。
点点光斑中我见到刀枪剑戟,文史典籍,尚有夏日夕阳与细碎星辰,或做整齐或化残篇,无尽无休,汤汤流往一个方向,并无半点化为青烟。
鲸吞万物入腹,然后它又将腹中万物供养给被镇压的母鲸么?
难怪这头雄的不太经打又不忌口,连衣服裤子也不放过……
砰!
我正思忖,耳旁雷鼓大作震耳欲聋,却是鲸心在律动,一时狂澜翻卷,许久方平息;我知距下次心跳尚要许久,刚要御剑而行,孰料不过少顷爆鸣再度响起,周遭剧烈震动,许多光斑都自从前行长河中溃散跌出。
——雄鲸如此震怒,也不知纪尘泽在外如何。
一念横生,我手中剑芒骤涨,向光河两侧奔腾而去;其中一线顺流而下,直袭前方;一线逆流而还,在错落翻滚的光斑里划出一抹幽深剑影。
——且循剑来!
剑意如虹,锐意前贯,于波涛间刻下无数锚点。我顺光而行,终于到达那曾惊鸿一瞥的符印所在。直面无数玄奥符文交缠结阵,如墙如伞,坚不可摧。
屏障之内为万符镇锁的溟鲸不过数丈大小,气息衰败至极,凝视我的眼睛无忧无惧,无悲亦无喜。
我抱剑为礼,沉声道:“见过道友。”
神识之中似起了阵阵宏音,空寂而幽深,若去全神聆听,却不闻只言片语。
我沉思少时,终于一笑,答道:“何故援手?无他,我喜欢而已。”
——老友若在此,他们也当喜欢。
宏音似涟漪初起,旋即便消散。
我目光凝注咫尺之外的符阵之上,不同与之前凭空誊写,眼下身临其境,近观符文更加分明,但见各种扭曲裂损的符字狰狞无匹,一笔一划皆藏凶戾。我本欲如前那般先劈符索,再拆错字,最终拼合,不料一剑斩落,无形之索纹丝不动,反倒剑身又磕碎一处,星火崩溅细屑飞射。
我猝不及防,迎了半身剑渣,血流不止,连眉锋也被削去一角,眼前血色迷蒙,囫囵一片。
居然砍不动?
我蹭了把脸,扬眉再去仔细打量那处相连之处,可惜所见唯有一片虚无,仿佛自始至终便空无一物。
却邪虽非我本命法剑,究乃上古神兵,可承稍许大道剑意,炼虚之下无有不破,却仍难撼此符半分,看来当初设伏修士已至炼虚境。
……怕尚不止如此。
我伸手召回却邪,翻掌取出一物,正是那枚自沉石岛所化,太晋真人左眼而成的白色棋子,同时识海中金光涌动,磅礴剑意奔涌而出,将白子裹挟其中。
下一刻白光自掌心凌空掠起,直破符阵。
它贴阵疾走,每过一处,便是符索纷断气机崩散,不消片刻,如笼如壁的索练便被悉数割断,只剩漫天符片纷飞不止。
纷乱过后,溟鲸依旧气息奄奄,不见生机。看来先前揣测果然不错,着意将符字拆得乱七八糟,便是故布疑阵,如此说来,这里果然太素遗篇所记载的逆天罡之阵,那上面说过……
——死至生,开为阖,正为奇。
——对啦,每一步都走入逆位,此阵就解开了。
——李阁你到底学会没有?
我心念不绝,走棋如风,符片纷然自行,或自东而西,或由下往上,或拧转翻倒,呼朋引伴的,拼出一个又一个完整符字。这些符箓本冥顽凶酷,每字皆藏有莫大危险,然而在白棋驱驰下,淫威不再,驯服温顺,井然有序次第排列。
十字为一排,共计一十三列又过半,统共一百三十六字。
……不过我只识得一百字。
我将百字一一归位,面对剩下的三十六个空位踌躇起来,只觉每个字都差不多模样,鬼头鬼脑的难以分辨,然而远处雷音汹汹,鲸怒催迫,随时随地将来,情知再不能仔细琢磨,索性将心一横,运起一字就向最左空位填去。
“那是个凋字,你放错地方了。”
有人在身后蓦然出声,我顿手回头,只见一人一弓,正屹立于剑虹之上。他酒窝深深,神情自若,仿佛沐浴春风之中,全然不觉自家披头散发,身上只披了条过膝半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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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索真墟篇(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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