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人有言无音述
一座破旧的宅院前。
我环视四周的凋撇。那景致渐显荒凉,枯败草木无序倒搭着,死气沉沉。
“涂延你准备好没?”身旁人唤回我神思。
风声猎猎,似乎验证着什么的到来。地上是先前画好的结界阵,朱砂艳丽形同鬼魅,乍眼去让人心神一乱。
我不作声,从腰侧锦袋中摸出白玉小瓶,往阵眼上滴了三滴血。再等对方接手插上一根柳枝,稍注些灵力,阵法符文的赤红渐渐被金光取代。
黄昏迫近,天边染上夕阳的沱红,青灰瓦砾旖旎发紫,我二人打了个照面:“谷窅冥*,进阵。”
这阵法来自絮清山,我俩分别是永黎派的符修和剑修。不过我修符咒不到精,于是不论哪门,捡着简单的都修炼一番。
刚落脚阵中,腐臭阴冷的气味便裹挟住我的嗅觉。明明圆日未隐,阵外景象却忽明忽暗,宅子墙根不断涌出浓雾,犹有巨手朝内聚拢着。我眨了下眼,靠近朱木门、敲响铜色门环。
“有什么可敲的,都荒了几十年铁定没人。”说罢,谷窅冥正要抬腿踢门,身形又是一顿——那块腐朽的阻隔自己打开了。我冲祂笑:
“万物有灵?没关系的,小冥同学你又不是人,不用怕。”
祂懒得与我计较,口中叨叨:“余暮师祖这阵法折损阴寿,你还是谨慎点吧。”
“师祖的东西,应当不至于祸央宗门之人?”我答道。
这阵有个听着像瞎起的名字:风雷卯木乱同定。只需以灵气充足的物什压阵,就能把五里内的游魂和低阶妖修、魔修吸引来。修习过此阵的永黎弟子皆不约而同地戏称其作“招阴**”,可一旦有常见的邪物入阵,立即会被飞闪的剑气抹杀之奇效叫心服口服,加之有师祖独创的名头,很好地堵住了悠悠众说。
说到师祖,相传是位奇女子。
她乃永黎开派先师,故土不知,生年不详,名讳无载。原应是名门望族中的一员,而后家道中落,余暮师祖师便孤身闯江湖去了。永黎派大抵是她寻乐子时建的,否则怎么满山散修。
柳树自然阴气重。说来也怪,这座诡异的宅子也和柳树有牵扯。若不是下山历练碰上委托,我如今还在跟黄纸朱砂博弈。
“走吧。现下七月望日*,夜里凶险,可别给拐了魂。”谷窅冥见阵外雾气黑压欲摧,开口提醒我抓紧时间。
我心潮涌、决意逗人一逗:“‘望日之夜,百鬼夜巡,群魔乱舞。’宝地逢吉时,这么一看我俩气运不小诶。”
谷窅冥:“……”
等在门口不是什么好事,跨过乌漆木槛,我们才真正地踏入了这座诡宅。
寒气细针般刺穿四肢百骸,朽木味绕萦鼻尖,其中还夹带飞禽特有的血腥。
不是什么好气味,我迅速伸手捏了个清气诀。
顷时,我二人周遭清明了一小片范围,而这院子因此得以展露出几分真容。天井中间竞有株枯死的柳树!
“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就是这邪物作怪吧。”我皱眉冷顾,枯萎却粗壮的柳枝铺天盖地、爬满前院。
它无声无息,但又有谁知是不是它在搞鬼?
“别动。”
谷窅冥被我一拦,面呈疑色:“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吗?”
食指指向缚在柳树上一缕暗红细线,它反倒快速动起来,似乎是想触碰我。谷窗冥反应要更快,攀着我小臂往后一扯。
“你真能耐。”
我心有余悸地查看了几眼险要遭罪的手指,给对方赔笑:“我吉人天相,肯定不会出事的。”
谷窅冥则不同,受伤就是灵识破损了。
“这东西看来有些许灵智,我试试通灵术?”祂远远端详一阵院内布设,然后在后背的行囊里找出圈红绳。
“行吧。”
我掌心攥着几张黄纸,自觉要给这家伙护法。谷窅冥盘腿坐地,灵力注入红丝线就冲天井迷雾里放去。
十指指心发酸,我觉察有异样,想必是“招邪**”生效了。阵法招来的东西闯不出去,正急冒火、胡乱攻击结界。发鬓边又热又凉,我惟恐分了神——好几个虚弱的残灵游荡进院内。
而不知何处墙根檐角,倏地出现方才的暗红细绳,绞杀起那片虚影。
红绳居然把那些个残灵蚕食吸尽了!
谷窅冥阖着眼,唇瓣振振有词地翕动,挺头眉几近要拧去一块。
被我合上的院门呯地打开,未见是什么情形便有毫不掩饰的呛人的鬼气袭来。这阵怎么招来了恶鬼?
糟!谷窅冥还不成——这阵本就招阴,是为困住阵里头的邪祟,但不料会惹到这麻烦。按理说只会引来没有灵智的小鬼、残灵。
眼下看来,是有东西在作怪了。
寒风森然,拂出阵阵腐臭。刺骨的阴气逸散、袭来,红线纷乱,如同一场风暴,不问缘由地暴虐着这座“诡宅”。
“好饿啊好饿——好饿!”
“饿死了……想要吃掉……”
耳畔回响鬼哭狼嚎,这简直是一场对耳朵的霸凌!
鬼修们:……
没想到我俩笫一次出山接活就碰上这种事。虽然野路子的鬼修不难对付,但是饿死鬼超难缠的好吗?!
为了谷窅冥不受干扰,我挥袖一甩,黄纸自指尖飞驰而走。
千变万化只霎那!我看见红焰似的润亮细线随符纸一同朝那群鬼修袭去,五步之外炸开白茫。或许是暂时失去视觉的原因,周围的声音愈加清晰:拖着嗓子幽长的凄号、尖声咆吼、来回绕转的痛呻苦吟——“轰!”
剧烈爆炸声猛地终结了这首恶鬼交响曲。整个世界失语般陷入死寂,仿佛过了许久,我才重新“活”过来。
谢天谢地,我只是耳鸣十来秒,谷窅冥的意识也适时回归。三两下除掉手中红绳,祂当即起身:
“雷火符呢?”剑身出鞘,寒光掠影,一符黄纸随强劲力道舞至锋利的剑尖。散去的浓雾里,鬼影斜立,看来那场火并未伤及这东西的根基。
我与谷窅冥对视一眼。
不须言,对方将符纸刺在突袭鬼修的心口,左手捏诀,长刃送前。
“破!”
只见灵焰似火树银花般炸得满院,而我的黄栗色长袍与另一片螺黛衣袂在风浪下相抚卷。我后背抵着提剑之人,果断道:“分头行动。”
就在我打出第二张雷火符时,一道榴红身影自旁边的游廊跌蹿出来,圆杏眼底三分窘迫四分惊恐,像是打碎花瓶被抓现行的顽童。
身后被好些小鬼紧追着,她顾不上自己跟踪暴露,往我的方向小跑来:
“救命啊!涂姑娘!啊啊啊啊啊!”
我眉心紧了紧,却没闲心探明白这姑娘眼下在此又是作何打算:“谷窅冥,你换过来看着她。”
余下的麻烦便由我来解决。
且听手中尖枪被催动的铿声,挟起符纸、挥向流泻鬼气的那物。不料方才火焰燎烧到的怨念虚影竟蜂拥而上,直冲我门面。
真是大鬼难杀,小鬼难缠。
我一招横刺,硬生生突破了这面“鬼墙”。接着枪头打转,给“墙面”拉出道骇人的裂缝来,浓重的鬼气形同魑魅,不断攀近我。我正要弯腰躲闪,二指粗的红绳撞过来,勾住人当即朝天井那处甩。
这任务可真不好做,命都快给搭这儿了。我抬枪往地上压,边作缓冲边吐槽。
视线瞥向另一头,刀光剑影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几点飘飘然的翠色证明着持剑者依旧在与小鬼们缠斗。
先前的鬼修没了踪迹,我目光往返扫视着,便瞧见红绳似蟒,舞向飞灰四扬之处。
“谷窅冥!”我喝道,“身后!”
沙尘里,一对眸子亮澄澄,随之引动番骇人的血雾。
“啊!”
布料和绳索的摩擦声传来,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可令人惊慌的,枪尖贯夜而入、搅烂了这群仅剩微乎残躯的游魂。
浓雾退散,十步内的景象清晰可见——红绳吞噬着醇厚鬼气,谷窅冥则同渔叙被五花大绑起来。
这家伙眼睛钉在我身上,让我满脸疑云。但祂最后还是默声,提剑的手挽了个腕花、划裂长绳。直到我察觉别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榴红衣裙的主人才堪堪开口:
*
“相传在万年前的神魔大战打得正激烈时,神凰一族*却有叛变的苗头,欲要祸水东引、叫魔族暴戮人族领土——”
悬珠纠缠着翠幕,滚烫的茶水着店小二来来去去,说书声悠然道:
“正当风口浪尖,苍凝仙尊竟把族里的九大长老杀得只剩两位。就在众神族以为是长老中有叛徒之际,苍凝断翼、自逐离族潜逃的流言便散布六界……”
绯色斗篷下的手一抖,险些让茶水撒到桌上。这年轻女子抬眸盯着眼前的人:
“涂延姑娘。”她思忖着开口:“姑娘就当行行方便。我、我们东家说得吩咐人去跟着姑娘,若遇险境,至少能护一下不是?”
“银两不是问题,只要您答应带人进那座宅子。万事皆可商量。”
此人口中的涂延姑娘,也就是我,装模作样地摇起头:“小娘子可曾了解过镜栖楼托人除妖邪的手续?”
“这里头最打紧的第一步,便叫作量度。”我伸手抓起瓷盏把玩、搁落在楠木桌上:
“待镜栖楼将委托分门别类地列在求援榜后,再把度牒依次公布于楼下大厅,好让我等修士知晓任务的难易,从而选摘着完成力所能及的委托。”
“不过,楼中历来没有带非修道者同行的例子。”我摁住壶盖,沏出两盏茶,放了其一在对方面前:“更何况这委托颇多险象,我怕是没有余力去护着姑娘你的。”
我面上含笑,不动声色。
“我能……”她抿唇,似是疑虑着。未几,败下阵来:“也罢,那我便先回府复命了。”
女子向我道别,我则目送她快步离开这厢房。
至此我心底松了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法子果真好使。
雪青色人影抱着剑,从屏风一侧探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睨着瞧人,墨发如瀑,带起些许刻薄,幽幽道:“真滋润啊,有吃有喝的。”
若非熟人,大概会觉得对方比常人难相处了;事实上这人的确是不怎么好相处。但平心而论,我二人共事一年有余,再多棱角也磨合得差不多了。
重要的是跟人不和会让对方为自己取名吗?当然不可能!祂原先顶着个极无趣的编号,喊着又冷人,索性就被我新起了姓名,还方便游历期间避免惹人耳目。
这样一举两得的美事可不常见。
“如何?你有查出东西来吗,谷窅冥?”我顺手将没动过的茶水递去。等喝剩小半口的茶杯落放楠木桌,祂缓声道:
“奇怪得很。”
“普通凶肆*只要找道行高的道士做做法事就安宁了。但是我好一通旁敲侧击,都没得到与那宅子有关的传言。”
听闻对方没收获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我便将从镜栖楼*掌柜那问来的只言片语说了出来:这宅院有两三百年来头,是旧时決斛*一户富贵人家弃在那边的,直至今年年初让人收了地契。主人家盘算着等修缮好能充当商庄时,才发觉花银两买来的屋子竟然牵扯上邪祟。这户人家因为心疼钱不愿放弃那块买来的地,只好转头找上掌柜求助。
“她胡诌着糊弄你的吧。”谷窅冥咽下半块米糕,见我耸了耸肩,接起自己的话尾:“那话说得漏洞百出、毫无依据。你说说什么屋能荒废个两三百年不为人知?还有那收地契的也是心大,都是自家地里的,也不好好了解清楚情况。”
“谁知道是不是?”我无所谓地应声。
毕竟不同于诸多规训的修真上界,口口相传的信息时有偏差,还得自己亲自走一番才了解得透。
就这样,我和谷窅冥在日落时分抵达那座凶肆。
*
“涂姑娘,看来现在你是不得不带上我蹚这浑水了。”她已然收起两个时辰前毕恭毕敬的态度,并不掩饰自己挑衅我的想法。
虽然我不理解是为什么,但是没关系。
谷窅冥的态度则有些反常:“既然如此,姑娘就要紧跟我二人。否则没人能保证你能无恙地离开这浑水。”
“悉听尊便咯。”女子笑嘻嘻道,“还有,唤我渔叙便行,姑娘来姑娘去的真扰耳朵。”
这性子怎么分外熟悉呢?
*窅:念作yǎo,意为深远的
望日:指农历每月十五
神凰族:天地初开时凰鸟的后裔,系上古神族的一支
凶肆:凶宅,鬼宅
镜栖楼:位于絮清山南麓,接临決斛,系六界情报交汇以及委托求援、处理邪祟的民间机构
決斛:念作jué hú,为地名,位处西南
To全天下最好的读者朋友们:
Hi~感谢点进我的第一本文^w^
很高兴我终于要把这篇文发出来了!大纲没写,乱写了旧文案也是发文前一天改的,好在至少开了头。虽然我码字真的很慢很慢,但是我会坚持更新的[爆哭](悄咪说句6号首更两章哇\(`Δ’)/)
非常谢谢有宝贝愿意看我的文![加油][加油][加油]
那么最后,祝09.06开文快乐[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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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俗谕不仙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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