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第一次见到艾因的景象他还记得,彼时他斜斜的靠在圣德兰学院那颗最著名的百年老树下,白色的丝质衬衫因为睡觉被压出了一点褶皱,领带胡乱的缠在一边的小臂上,微笑的瞳孔里看不懂情绪。
那时候他隐隐有所预感,艾因终究会游离于危险的边缘。
事实证明如此。
接到银河联席会法庭的宣读文件时他正在曾经他们呆过的圣德兰学会办公厅坐着,他记得赫连曾经在这里的一张藤椅上轻声读着关于仿生人法案成立的文献,离墨站在身边,时不时的偷瞄一眼不远处在提笔写个不停的艾因,伏玉趴在桌上时不时玩儿一下他最新研发的智脑游戏,那时候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通讯接进来的是伏玉。
最开始他们都没有说话,通讯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伏玉开口沙哑又冷漠的问他:“你来吗?申屠。”
申屠沉默不语。
“明天下午三点三十分,最后一次见他。”
“你来吗?”
申屠听见自己艰难的嗯了一声,随后通讯被立刻挂断了,仿佛对方一丝一毫都忍受不了继续寒暄下去,决绝而无情。
第二天他一早就等待在银河港。
这里人影稀疏,曾经的鼎沸人群不过是如梦泡影,申屠想,这未免太过残忍。
伏玉是临近中午才来的。
孤身一人。
或许是太多个夜晚没有休息,他的双眼里充满了红血丝,瞳孔幽深发灰,向来都站不直的身体此刻僵硬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冷酷而沉默的塑像。
银河港开始飘雨。
一艘巨大的悬浮军舰从银河港使出刚好停靠在码头上,申屠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
隔着朦胧的雨幕,他从余光里看见一群训练有素的联合军簇拥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过来,打着黑色雨伞的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还未看清脸,他已经转过头去面对对方敬礼。
雨水便迎面打在他脸上,刺的他睁不开眼,他低下头去,左手贴近胸口,感觉到胸腔发出沉闷的震动,听见自己因为神经绷紧而略微有些变调的示意。
“议长好。”
那只靴子走到他面前,他听见他温和甚至带着一点亲近意味的说:“不用敬礼了申屠,还有小玉。”
申屠不由自主产生牙关打颤的冲动,他含糊的嗯了一声,余光看见同样低着头敬礼的伏玉紧紧抓住衣领下方的一条银色链条,青筋暴起,那不止有愤怒,还有畏惧。
他们都没抬起头去看对方一眼。
直到联合军簇拥着那把黑色雨伞登上悬浮军舰,申屠压下自己喉咙间的腥气,重新抬眼,听见伏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跟他说道:“他竟然也来了。”
申屠沉默。
整艘军舰就这样静静停在细雨朦胧的港口码头上,那上面只关押了一个犯人,不知道他向来运筹帷幄,有没有猜到有一天会沦落至此。
申屠皱起眉,重复道:“他竟然会来?”
他怎么可能会来呢。
伏玉站在他身侧,一身黑衣湿透了,语气也带着雨水的凉气,直直注视着被联合军包围起来的入口,好像是对着申屠说话,又好似出神一般喃喃自语:“听说第一监狱离首都星很远,漂浮在宇宙里,在银河联邦的边界游荡,再也不会进入首都星的通讯范围,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伏玉转头走了。
码头上最后只留下申屠一个。
申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走。
联合军很快从军舰上撤退,申屠不敢再看,又低下头去。
这一次路过他身边时,申屠听见他淡淡道:“艾因在等你,去吧。”
申屠震惊的抬起头去,那把黑色雨伞已经消失在雨幕里不见踪迹。
于是他几乎是跑上去的。
真正见到艾因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够从容不迫的面对他,但是申屠还是高估了自己,但艾因自始自终都是艾因。
他跟申屠第一次见他甚至别无二致。
隔着玻璃箱,艾因就坐靠在墙边假寐,手脚上缠着好几圈铁链,颈上有一圈特殊材质的项圈,他头发很久没剪,已经到肩膀以下,五官依旧浓墨重彩,只是眼角有着深重的青痕。
艾因后知后觉睁开眼睛时,申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意识到自己在惶恐,但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艾因看见他,片刻以后微笑起来:“嗨申屠,好久不见了,我想想,至少一个多月了吧,你过的还好吗?”
申屠怎么也想不到他如此坦然自若神色平常的跟他寒暄,这远远比恶言相向还要让他胆战心惊。
“我很好。”申屠默默道,“你呢?”
艾因歪了一下头,反问道:“你觉得呢?”
“对不起。”
艾因收敛了笑容,一双幽蓝的瞳孔盯着他,似乎能够洞穿他的灵魂:“你在为什么道歉?为离墨,为伏玉,还是为你自己?”
艾因像是恍然大悟明白了一样,拖长了调子嘲弄道:“原来如此,你是想最后忏悔了,原先后悔没救下赫连,现在后悔没救我了?”
申屠握紧拳,抬起头:“那你呢,你有没有一丝后悔。”
“你指的是什么?”
“艾因!”
艾因看着他,笑了:“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申屠发火:“你想把你那些糊弄人的小伎俩用到什么时候!你问问你自己究竟对得起赫连吗!”
申屠有些狼狈的抓着头发,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圈发红,冷硬道:“你勾结反叛者联盟在银河庆典上谋杀赫连的事情,付玉信、离墨信、可我偏偏不信,谁都可以起这个念头,就你不可能,所以我才来问你,看来你是真疯了。”
疯的彻彻底底,神志不清。
不然,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申屠看着玻璃箱里,艾因低下头去,心中竟然不觉有什么畅快感,反而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悲哀来。
“我不后悔。”
艾因飘渺的声音如同重锤一样砸在他耳边,申屠隔着玻璃窗看他。
艾因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在告诫自己一般,又重复了一次。
申屠皱眉,决绝地转过头去。
-
“我们到了。”
申屠听见驾驶员小心翼翼汇报道。
他眯了眯眼,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入目遍地荒凉,赤红色的大地翻滚着热浪,他理好衣服,走下跃迁舰。
第一监狱大门口迎面而来的代理典狱长敬礼后开始汇报他不在的这两个月里监狱里的动向,听到艾因说要见他时,申屠声音低沉的问:“他要见我?”
“是的,2191应该是为了让您释放被离墨副官提审的同监狱狱友7077……动用了一点私刑。”
“离墨现在在哪里?”
“按照您的吩咐,如果发生冲突,一切以2191的意愿为优先级,按照权限已经将离墨调走了。”
“2191什么反应?”
“您知道的……我们从来都看不透他,但他对7077似乎很感兴趣,这算是第一次为他的狱友出头。”
“7077的资料给我准备一份。”
“好的监狱长。”
“离墨离开多久了?”
“一天。”
“找人阻止她回首都星,我有事情问她。”
“那需要对2191进行处罚吗?”
“他的意思是?”
“2191最近破坏的监狱规定有点多,他们认为应该给他一点警示。”
“……不用了。”
”那您需要和2191见面吗?”
“不见。”
“他不会见我的。”
监管者眼神动了动,低头应好,申屠一言不发的走进办公室,让他可以离开了。
监管者看了看关上的办公室门。
站了一会儿,转头回去了。
申屠坐在办公室里,铁石心肠的想,艾因不会见他的,因为他对他说过。
“再也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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