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醒了。
奥莉森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床上摊开四肢，左肩仍在隐隐作痛。
没有急着起床，她举起同样绑满绷带的右手，在空中抓举一下，试图活动开睡得酸痛的胳膊。
右手边，墙壁被窗外阳光晒得刺眼，上面有一行偌大的标语。
“堡垒不灭，人类不息。”
标语往下，时钟正是九点十一分。
按照惯例，这是工作邮件带着待修改图纸涌入的时间。但奥莉森知道，这样的日子再不会有，因为昨天她所属的堡垒据点覆灭了。所以，连夜被转移到新据点隔离舱、进行过一系列检查后，她沾床睡到了现在。
不过，她还是决定查看邮件，担心父母会发来询问的邮件。
“打开收件箱，”奥莉森命令道。
智能手表屏幕亮起，她的收件箱被全息投影展开。
“您好，您有新邮件十三封。”
大部分是关于昨日灾情的快讯，除了两封标记为【重要】的邮件。
第一封：“【GBD紧急事务委员会】关于第7-1归零区全体幸存人员的安置及转职通告”。
奥莉森没打算现在就打开，这种头疼的事还是留到她痊愈吧。
她的目光落到第二封邮件。
邮件标题让她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催缴通知】关于原第7-1区R08号地块末日土地税逾期未缴提醒。”
“尊敬的奥莉森·杨女士：您名下位于第7-1区R08号地块的末日土地税即将逾期。
本中心念及原第7-1区灾情，特意为您调宽缴纳期限，为再避免产生额外滞纳金，请于一月内缴清税款。
——全球生化威胁防御部（GBD）附属银行资产中心。”
什么？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奥莉森不由得背脊发麻，整个人都呆住了。
虽说第7区昨天已被归零程序夷为平地，为一座不存在的房屋缴纳土地税本就不合理，而且，她的银行账户余额理应是够扣款的——
“打开GBD资产管理小助手。”奥莉森决定先查看一下几月未看的收支明细。
咦，存款怎么只剩这一点了？
而且今年以来，土地税涨得疯狂。她倒是不惊讶，父母前往实验室前就告诉过她，今后的税都会节节攀升。为此，他们会定期支援奥莉森留下家里的房子，让她能有一个私人空间，不必住进GBD的胶囊宿舍。
可是事实却是，父母好几个月没有给她打钱了。
仅凭存款和她那点工资，扣除吃穿用度后根本不够应付土地税。
在这末日，只有富裕的顶层阶级，才有资格享受独门独户的生活，毕竟只有雄厚财力才能让守卫队的扩大覆盖范围。
完了完了。
虽然欠款不算多，可刚转移到陌生据点、还需要时间恢复伤口的她怎么能在短时间凑够钱？
奥莉森没有犹豫，决定马上给妈妈发一封邮件，告诉他们昨天第7-1区的灾情，顺便坦白资产情况。
虽然主动伸手拿钱很丢脸，但利滚利的后果更可怕。
“回复瑞娜·科尔德威尔的邮件。”
“亲爱的妈妈，空行。你肯定知道了，昨晚第7-1区触发了归零程序。但我没事，现在转移到7-4区了……”
很快，邮件发送了出去。
而更快的是，它在一秒后被退了回来。
“系统提醒：信件无法送达，收件人邮箱不存在。”
不存在？这可是她直接回复母亲上一封邮件的地址啊？
奥莉森又试了一次，接着将地址换成父亲的邮箱。
“系统提醒：信件无法送达，收件人邮箱不存在。”
……
这下，她坐不住了。
如果说没有汇款还可能是父母忙忘了，这邮箱地址消失可就不寻常了。
就算发生生化灾害、人员丧命，邮箱短期内也不会被注销的——再说了，除了7-1区，最近并没有报道别的区域有灾害。
奥莉森拨通了父亲的私人号码。
“呼叫，利兰·科尔德威尔。”
父母平时基本不接电话，但这一次，界面亮起三秒后，通话接通了。
奥莉森猛松一口气，刚要打招呼，却被一个冰冷的机械声打断。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什——么？
空号？
很不适时的，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杨建筑师，醒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诺克斯·普雷斯顿，昨天跟她一起从下水道逃出来的GBD末日特殊应对小队“狼刃”的队长。
奥莉森关闭腕表，朝门口应道：“刚醒，给我五分钟，好吗？”
她推开思绪，边整好皱巴巴的病服下了床，边强忍肌肉酸痛踱去卫生间梳洗。
刚想开门邀对方进来，她发现门上有一个红色的标识。
显然，隔离舱的门无法从内部开启。
奥莉森后退两步，对着门说：“我好了，你开门吧。”
“滴”一声，门上的标识转为绿色，自动门滑到一侧。
诺克斯捧着一个平板踱了进来。他卸下了昨天的防护战斗服只穿着与隔离舱格格不入的一身黑色。
干净的军靴，笔挺的军裤，纯黑T恤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也将他的身材衬得比昨日还要高大。
他的手臂上，一道醒目的旧疤痕从短袖袖口一直延伸向上。
奥莉森视线迅速往上移，便对上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利落的金色短发，挺拔的鼻梁，抿平的薄唇，以及一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橄榄色眼睛。
他很年轻，比奥莉森大不了几岁，然而眼下却有浓重的青色。
再结合微微飘来的沐浴露和苦咖啡混合气味，奥莉森判断出，诺克斯肯定是连夜指挥，然后一直开会到早上。
直到来这隔离舱不久前，他才有空去洗了个澡。
又是一个为GBD加班的可怜人。
奥莉森颇为同情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看来你过了个难忘的夜晚。”
“早，杨建筑师，伤口怎么样了？”诺克斯扫了眼奥莉森的监控手环，确认上面的感染指数为0，跟房外显示的一样。
奥莉森看了眼左肩，“托您的福，还在疼着。”
诺克斯嘴角微动，哼了一声。
“还有，叫我奥莉森。”奥莉森接着说。她昨晚已跟他强调过，她不喜欢别人称呼她“杨”。
“好吧，奥莉森。”诺克斯将手里的平板递给奥莉森，“大概一小时后，高层的记录官会过来，希望你提供关于昨天事件的证词。你和我，是原7-1区据点唯一遭遇过感染体的幸存者。”
“好。”奥莉森接过平板，看见是一份事件陈述的证人报告。
“记得，不要提你的伤，最后也别提感染体的异常。”诺克斯的声音平直无波，“先把报告填好，他们会按照这个问你。”
几秒之前，奥莉森有点疑惑诺克斯亲自来通知她的原因。
现在，她完全理解了。因为昨天的事实在太蹊跷。
先是奥莉森听见了感染体说话，逃生时，她还不幸被感染体咬中了肩膀。
就在她以为要交代在那里、成为感染体一员时，很诡异的，她非但没有感染，那只咬了她的怪物反而当场死亡。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面前这位末日特殊应对小队队长面前。
并且，他也听见了感染体的“话”。
被救出来之后，奥莉森本以为诺克斯会直接将她送到隔离中心。
可他只是反复检查了她的感染度，便提出了一个让奥莉森几近惊愕的提议：将肩膀上的咬痕伪装成利器贯穿伤。
因为一旦上报，后续的隔离和审查程序将会无穷无尽，她很可能会被当成观察和实验对象。
虽然说，在这末日，突然失联、被感染、被隔离、被处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谁又愿意在能自由行走在外的情况下被关起来呢？
奥莉森没见过被长久隔离的下场，但身为应对小队队长的诺克斯肯定见过。
仅凭他不算好地脸色，奥莉森便知道她最好相信他的做法。
于是，她当场就同意了，让诺克斯用干净的军刀给她的伤口做了一番粉饰。
此时，奥莉森也没有异议地看着诺克斯，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嗯。”
就在奥莉森以为他会这么转身离开的时候，诺克斯却在恰好触发不到自动门的位置精准停下。
诺克斯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如闷雷般低沉：“我的小队昨天损失了一名侦查员。”
“啊，这样啊……我很遗憾……”奥莉森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寒暄起来。末日人际关系必修技能。
诺克斯侧过头斜她一眼，颇为不耐地打断了她的客套话：“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嗯？
奥莉森对上他的视线，挑起眉毛。
“转移据点后，大部分人的岗位会有变动，新据点不一定能提供对口岗位。这是一方面，”诺克斯头偏回去，抬起左手腕，似乎在操作手表。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考虑换新工作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诺克斯的右手敲了敲表盘，倒是没打算拐弯抹角，“意思是，就你昨晚的表现，在据点当建筑规划师实在太浪费了。”
啊。啊——
奥莉森耳根蓦地发烫。她知道，父亲那些未雨绸缪的训练，昨天都在他面前暴露了。也是，怎么能瞒得过这个经验老到的兵人呢？
从她拿起枪的那刻，就被看透了。
“我已把岗位信息转发到你的邮箱，只要我同意，可以省去许多程序。你先看一下，如果有什么疑问，随时回复邮件。详细的，或许可以等你的取证结束再说。”诺克斯垂下手，往前一步，没等奥莉森回应，自动舱门已关闭。
腕表轻颤，一封新邮件弹出。
“【狼刃小队】战地侦查员。送件人：诺克斯·普雷斯顿【狼刃】”。
这下，奥莉森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隐瞒真相、伪造伤口，表面上是为她好，实际上，很可能是为了让她去填补空缺。
绕了这么一圈，这人藏得很深啊。
她对诺克斯的怀疑又加深一分。
说实话，从昨晚到现在，认识这个男人不过十五小时，他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对组织的忠诚度。
甚至，奥莉森不由地揣测，是什么让诺克斯绕开规则做这些决定——他总是这样吗？
奥莉森的大脑沉浸在可能性列举中，没过多久，身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进入隔离舱，为她做了又一次全身检查。
随后，护工送来了早餐。几片恢复面包、合成果汁、药剂，以及一套崭新的GBD员工制服。
奥莉森吃好药，默不作声地换好制服，坐到唯一的桌旁，再拨打几次父母的私人号码、发送邮件，但结果依旧。
她想了想，父母身为总部的核心研究员，实验室平时都是全封闭管理的，刚刚列举的失联方式其实不大可能发生。
那么，更可能是什么？
或许，父母正在主导一项新的实验，通讯被GBD暂时管制。
这比发生灾害要合乎情理得多。
奥莉森稍感安慰，确认过时间，决定暂时将担忧强压下去。
一边机械地咀嚼着毫无味道的恢复面包，她在证人报告表上填写起来。
【姓名】奥莉森·杨
【身份ID】G07-1-R08-GFB219
【所属】 GBD第7-1区堡垒据点，设施规划部
输入的手指顿住，她在第7区前加了个“原”字。
【所属】 GBD原第7-1区堡垒据点，设施规划部
【级别】 D级建筑规划专员
【事故发生时所在地】 GBD原第7-1区据点大楼，B1层4号设备间
请按照时间顺序，简述从事件发生到结束经过：
是否遭遇感染体？如是，请尽可能详细描述遭遇经过，感染体种类、数量、外观特征及行为模式，可分类叙述：
这两问最麻烦，她决定先往下浏览。
是否与感染体发生了直接或间接的物理接触：没有。
是否观察到感染体有异常行为：我吓傻了，没注意到。
在整个事件中，是否遭遇其他幸存者？如是，请尽可能提供其身份信息及去向：是。幸存者一人，为末日特殊应对小队“狼刃”队长，诺克斯·普雷斯顿。他与我一同转移至第7-4区。
是否有任何其他需要向GBD紧急事务委员会汇报的关键信息：没有。
填完所有简单的信息，奥莉森倒回表格开头，撑着脑袋，开始组织语言。
奥莉森我们爱你~[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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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空号，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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