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像是要把整座荒山掀翻过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的琉璃瓦上,碎成千万颗水珠,顺着断裂的檐角淌下来,在泥地上积成蜿蜒的水洼。沈清秋缩在墙角,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添了几分滞涩。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挺直的背影上。萧景琰正背对着他,坐在唯一还算完好的香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支断裂的箭杆。月光偶尔会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他玄色飞鱼服上暗金色的蟒纹,那些纹路在阴影里明明灭灭,像极了蛰伏的毒蛇。
“咔嗒”一声轻响,沈清秋的睫毛颤了颤。萧景琰手里的箭杆被绣春刀削成了两段,断口处光滑平整,可见执刀人的内力有多深厚。沈清秋不动声色地往墙角缩了缩,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那里还嵌着半枚箭头,箭头上淬的毒已经开始蔓延,半边身子都麻得像是不属于自己了。
他知道这毒的厉害。听风楼秘制的“牵机引”,初时只是麻痹,再过三个时辰,毒素便会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到时候五脏六腑都会像被万千虫蚁啃噬,最后在剧痛中七窍流血而亡。
萧景琰突然转过身。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射向沈清秋。沈清秋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们听风楼的毒,”萧景琰迈开脚步,一步步朝沈清秋走来。他的靴子踩在泥泞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清秋的心上。“解药呢?”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了沈清秋面前。不等沈清秋反应,萧景琰突然伸手,粗暴地撕开了他的衣领。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锁骨,沈清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太熟悉这个手法了。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搜身,而是锦衣卫审讯时,专门用来寻找藏在皮肉下的暗袋的套路。沈清秋的心脏狂跳起来,面上却故意露出一副痛苦又慌乱的神情,他让自己的喘息变得急促,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在...在我腰封夹层...”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就在萧景琰的指尖探向他腰间的瞬间,藏在舌底的那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齿间。
这刀片是听风楼特制的,边缘锋利无比,沾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沈清秋原本没打算用它,毕竟萧景琰是锦衣卫千户,身份特殊,杀了他,只会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但现在,对方已经起了疑心,若是被他搜出自己藏在身上的密信,后果只会更糟。
萧景琰的指尖已经触到了腰封的布料。他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沈清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暗暗攥紧,随时准备在对方发现异常的瞬间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庙外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萧景琰的脸。沈清秋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紧接着,萧景琰的手猛地收了回去。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秋,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老天爷也不想让我这么快找到解药。”
沈清秋愣了一下,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危机,算是暂时过去了。他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依旧维持着那副虚弱的模样,低声道:“千户大人,我中的毒...”
“急什么,”萧景琰打断他,转身走回香案前,重新坐下,“死不了。”
沈清秋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这个萧景琰,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他明明怀疑自己,却又突然收手,他到底想做什么?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破庙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沈清秋靠在墙上,感觉身上的麻木感越来越重,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想办法拿到解药,或者...杀了萧景琰。
他悄悄转动着齿间的刀片,目光紧紧锁定在萧景琰的后颈上。那里是人体的要害,若是能用刀片划破皮肤,剧毒瞬间就能发作。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萧景琰突然又转过身来。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沈清秋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那是一枚蜜饯,被血染得有些发黑,显然是从什么地方刚取出来的。
萧景琰捏着那枚蜜饯,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的眼神很复杂,沈清秋看不懂里面藏着的情绪,只觉得那目光像是一张网,将自己牢牢地罩住了。
“你...”沈清秋刚想开口,就被萧景琰捏住了下巴。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颌骨,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牙关松开。”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拇指粗暴地撬开沈清秋的嘴唇,“还是说——”他突然俯身逼近,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沈老板更想用另一种方式喂药?”
温热的气息喷在沈清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冷香。沈清秋在眩晕中看清了对方掌心躺着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他预想中的毒丸,而是那枚被血泡发的蜜饯。
檐外又响起一声惊雷,惨白的光芒照亮了萧景琰眼底某种陌生的情绪。那情绪很复杂,有挣扎,有担忧,还有一丝...沈清秋不敢确定的温柔。
“咽下去。”萧景琰的命令里,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这是诏狱特供的解毒丹。”
沈清秋愣住了。他看着萧景琰近在咫尺的脸,又看了看那枚染血的蜜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诏狱的解毒丹?萧景琰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他又为什么要给自己?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毒素正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剧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最终,沈清秋选择了相信。或者说,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松开牙关,任由萧景琰将那枚蜜饯塞进他的嘴里。
蜜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奇异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没过多久,沈清秋就感觉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缓缓流遍全身,那些麻木和剧痛的感觉,竟然真的在一点点减轻。
他惊讶地看着萧景琰,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萧景琰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直起身,转过身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别多想,我留着你,还有用。”
沈清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萧景琰说的是实话,但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刚才那一瞬间,他在萧景琰眼底看到的情绪,绝不是“利用”两个字可以解释的。
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沈清秋靠在墙上,感觉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睡着之前,他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地为他盖上了一件带着冷香的外衣。
2
沈清秋是被冻醒的。
破庙里的风很大,带着雨后的寒气,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却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一件玄色的飞鱼服。
那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冷香,和萧景琰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清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看向香案的方向,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萧景琰不见了。
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警惕。萧景琰去哪了?他是不是故意离开,想引自己出去?
沈清秋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小心翼翼地朝外面望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霞光。雨后的山林被洗刷得格外清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不远处的小溪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是萧景琰。
他似乎在洗什么东西,动作很慢,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那身冰冷的飞鱼服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竟让他看起来有了几分柔和。
沈清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警惕渐渐放下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朝萧景琰走了过去。
“千户大人。”沈清秋轻声唤道。
萧景琰转过身来,看到是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醒了?”
“多谢大人的解毒丹。”沈清秋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萧景琰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清洗手里的东西。沈清秋这才看清,他手里洗的,竟然是一块沾了血污的布条。
“大人在做什么?”沈清秋好奇地问道。
“给你换药。”萧景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的伤口,该处理一下了。”
沈清秋这才想起自己肩胛骨上的伤口。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隐隐传来一阵疼痛。
他走到萧景琰身边,看着他将清洗干净的布条拧干,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的药膏,均匀地涂在布条上。
“过来。”萧景琰说道。
沈清秋依言走上前,背对着他,微微低下头。萧景琰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伤口,沈清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放松点。”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和平时的冰冷截然不同,“很快就好。”
他的手指很轻,动作却很熟练。沈清秋能感觉到,药膏涂在伤口上,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两人靠得很近,沈清秋能清晰地闻到萧景琰身上的冷香,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味。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萧景琰按住了肩膀:“别动。”
沈清秋只好乖乖地站着,任由他为自己包扎伤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时间,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沈清秋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和萧景琰,一个是听风楼的楼主,一个是锦衣卫千户,本该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可现在,他们却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清晨,并肩站在一起,气氛竟然如此和谐。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时光,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沈清秋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沈清秋,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你的使命。你和萧景琰,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就在这时,萧景琰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好了。”
沈清秋转过身,看着他,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萧景琰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朝破庙走去。沈清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刚才那短暂的温情,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只能是敌人。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也跟着萧景琰朝破庙走去。他知道,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
3
五更时分,雨终于停了。
沈清秋在一阵剧痛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坚硬而温暖的东西上。他抬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他枕着的,竟然是萧景琰的腿甲。
萧景琰正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那柄染过无数江湖人血的绣春刀,此刻正横在两人之间,刀柄朝向沈清秋。
晨光透过破窗,照在萧景琰的脸上,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映得如同幼鸟的羽翼。沈清秋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萧景琰。平时的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眼神锐利如刀,仿佛随时都能将人刺穿。可现在,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熟睡的样子竟然有了几分脆弱。
沈清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睫毛。他的指尖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碰到那柔软的睫毛,萧景琰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沈清秋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瞬间布满了红晕。他有些慌乱地想要收回手,却被萧景琰一把攥住了手腕。
“再动一下,”萧景琰闭着眼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就把你铐回诏狱。”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却没有真正的威胁。沈清秋能清晰地感觉到,抵在自己后腰的刀鞘,正在微微发烫。
那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沈清秋心里一颤。他看着萧景琰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萧景琰攥得很紧,他根本动弹不得。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而紧张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萧景琰才松开了手。沈清秋像触电一样缩回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萧景琰的眼睛,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让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萧景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天亮了,该走了。”
沈清秋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萧景琰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背上包袱,朝庙外走去。沈清秋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在清晨的山林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偶尔有鸟叫声从林间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沈清秋看着萧景琰的背影,心里依旧有些乱。他不明白,萧景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时而冷酷无情,像一把锋利的刀;时而又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让他捉摸不透。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敌人?还是...
沈清秋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自己和萧景琰,注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可能交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杂念,加快脚步,跟上了萧景琰的步伐。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而萧景琰,或许永远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让他捉摸不透,却又无法忘记的过客。
4
山路崎岖,雨后的路面更是泥泞难行。沈清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走得有些吃力。萧景琰似乎察觉到了,脚步放慢了一些,有意无意地等着他。
沈清秋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欠萧景琰太多,可现在的情况,他又不得不依赖对方。
“千户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沈清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去前面的镇子。”萧景琰头也不回地说道,“找个地方落脚,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沈清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萧景琰说的“消息”,肯定和听风楼有关。毕竟,他是锦衣卫千户,追查听风楼是他的职责。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沈清秋的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他必须想办法摆脱萧景琰,否则,一旦被他带回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前面的萧景琰突然停下了脚步。沈清秋没有注意,差点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沈清秋问道。
萧景琰指了指前面的草丛,压低声音说道:“有动静。”
沈清秋立刻警惕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草丛里有轻微的晃动,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人?”沈清秋问道。
萧景琰摇了摇头,从腰间拔出绣春刀,小心翼翼地朝草丛走去。沈清秋也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跟在他身后。
两人越走越近,草丛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突然,一只兔子从草丛里窜了出来,飞快地跑向了山林深处。
萧景琰和沈清秋都愣住了。原来是一只兔子,虚惊一场。
萧景琰收起绣春刀,转过身,看向沈清秋,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意:“看来,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沈清秋看着他脸上那难得的笑容,心里竟然有些恍惚。他发现,萧景琰笑起来的时候,其实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沈清秋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沈清秋,你在想什么呢?他是你的敌人!
萧景琰似乎没有察觉。
从这里离开后,两人到了一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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