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塞北的雪落了整整三日,将小小的土屋裹成了雪团。沈清秋偎在暖炉边翻书,鼻尖被炭火熏得泛红,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是柳家的人。”萧景琰掀开毡帘进来,肩头落满雪花,手里却护着个油布包,“老管家说,这是从柳府旧箱底翻出来的。”
油布解开,露出个褪色的木匣。沈清秋打开锁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书信,信封上的字迹稚嫩,是他少年时写给柳长风的。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画,画中穿月白长衫的少年正躲在假山后,偷偷望着练剑的玄衣少年,笔触笨拙,却把眉眼间的憧憬画得真切。
“这是...”沈清秋的指尖拂过画中玄衣少年的脸,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柳长风笑着说“阿澈画得真好,就是把景琰画得太凶了”。
萧景琰凑过来看,耳尖泛起红:“原来你那时候就偷偷画我。”
“谁偷偷画你了?”沈清秋把画藏到身后,却被他伸手抢了去。萧景琰将画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挠他的腰,惹得沈清秋笑倒在榻上,挣扎间碰倒了暖炉,火星溅在地毯上,烫出个小小的洞。
“别闹了。”沈清秋喘着气按住他的手,鼻尖蹭过他的下颌,带着炭火的暖意。萧景琰的动作骤然停住,目光落在他被炭火熏红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
帐外的雪还在下,帐内的温度却越来越高。沈清秋感觉到萧景琰的指尖顺着他的腰线缓缓上移,带着常年握弓的薄茧,擦过腰侧时激起一阵战栗。他想起初遇时这人冰冷的眼神,想起客栈里那夜失控的喘息,想起草原上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原来那些克制的温柔下,藏着这样汹涌的情潮。
“阿澈...”萧景琰的吻落在他的眉峰,带着雪后的清冽,“别动...”
沈清秋闭上眼,任由他解开自己的衣襟。炉火的光在帐上投下晃动的影,像那年破庙里摇曳的烛火。他忽然觉得,所谓的江湖恩怨、身份悬殊,在这一刻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彼此温热的呼吸,和骨血里缠绕的牵绊。
2
开春后,他们跟着迁徙的牧民往南走。沈清秋坐在马车里算帐,听风楼的分舵遍布南北,每月的账册总能装满两个箱子。萧景琰在车外赶车,偶尔会勒住缰绳,弯腰从路边摘朵小蓝花,从车窗递进来。
“这是马兰花,”他挠了挠头,“牧民说,能治头疼。”
沈清秋把花别在耳后,看着他被风吹红的鼻尖笑:“萧大人如今比江南的姑娘还懂花草。”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汉子穿着听风楼的黑衣,翻身下马时动作踉跄,胸口插着支羽箭。
“楼主!江南出事了!”汉子咳出一口血,“前锦衣卫同知联合魔教余孽,占了苏州分舵,还说...还说要拿您的人头,换萧大人的性命!”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认得那支箭,是前锦衣卫特有的狼牙箭。当年被他亲手扳倒的奸臣余党,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沈清秋按住颤抖的指尖,将账册锁进木箱:“备最好的马,我们去苏州。”
萧景琰攥住他的手腕,指节泛白:“你不能去。他们要的是你,我去解决。”
“你怎么解决?”沈清秋抬头看他,眼底没有惧色,只有坚定,“他们要的是‘沈清秋’和‘萧景琰’,少一个都不算完。再说...”他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你的命是我的,谁也别想拿。”
马车掉头往南时,沈清秋从车窗回头,看见草原的绿意越来越远。他忽然想起萧景琰曾说,塞北的星空最干净,可此刻他觉得,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哪怕是刀光剑影的江南,也能走出一片坦途。
3
苏州城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听风楼分舵的牌匾被劈成两半,地上的血渍凝成了黑褐色。沈清秋站在门口,看着墙上用鲜血写的“血债血偿”,指尖冰凉。
“楼主,他们把弟兄们关在粮仓,”幸存的护卫低声说,“还放了话,要您独自去换人质。”
萧景琰握紧了腰间的刀:“我去。”
“不行。”沈清秋按住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这是听风楼的‘假死药’,能让人脉息全无三个时辰。你带着护卫从后门走,我去会会他们。”
萧景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怎么能让你...”
“你忘了?”沈清秋打断他,指尖抚过他眉骨的伤疤,“我们是一起从诏狱逃出来的。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深夜的粮仓里堆满了干草,空气里弥漫着煤油味。沈清秋被绑在柱子上,看着前锦衣卫同知狞笑着举起火把。
“沈清秋,你没想到吧?”同知凑近他,声音像毒蛇的信子,“当年你从诏狱逃出去,萧景琰为了护你,在圣上面前自请贬斥,可我们都知道,他根本舍不得杀你...”
火把的光映在沈清秋的脸上,他忽然笑了:“你知道为什么他舍不得杀我吗?”
同知愣了下。
“因为...”沈清秋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早就把心给我了!”
话音未落,粮仓的屋顶突然破开个大洞。萧景琰的身影从夜色中跃下,绣春刀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向同知。沈清秋趁机挣断早已磨松的绳索,从靴筒里抽出短刀,反手刺向身后的守卫。
刀光剑影里,沈清秋的手腕被划了道口子。萧景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自己却硬生生挨了同知一刀。鲜血染红了青布衫,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反手将刀送进对方的胸膛。
“萧景琰!”沈清秋扶住他踉跄的身体,声音发颤。
“没事...”萧景琰咳出一口血,却笑着擦去他脸上的血渍,“你看,我说过会护着你。”
粮仓外传来官兵的呐喊,是柳家旧部带着人手赶来了。沈清秋抱着萧景琰坐在干草上,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觉得后怕。如果刚才他慢了一步,如果那刀再深一寸...
“别皱眉,”萧景琰的指尖轻轻抚平他的眉峰,“不好看。”
沈清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等你好了,我给你画一辈子的眉,好不好?”
萧景琰笑了,眼底的温柔像江南的春水:“好。”
4
苏州分舵的事平息后,他们在西湖边住了下来。柳家旧部送来座临湖的宅院,院里有棵百年的柳树,枝条垂在水面上,像极了沈清秋名字里的“秋”字。
萧景琰养伤时,沈清秋每日都会坐在榻边,给他读江南的话本。读到才子佳人私定终身时,他会故意停顿,看萧景琰耳根发红;读到江湖侠客快意恩仇时,又会被他按住手,低声说“别学那些莽撞事”。
“你看这对璧人,”沈清秋指着话本上的插画,“他们在柳树下拜堂呢。”
萧景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突然坐起身,牵动了伤口也不在意:“我们也拜一次吧。”
沈清秋愣住了。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高堂见证,”萧景琰握住他的手,眼神认真,“但有这西湖为证,柳树为媒,还有...”他从枕下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两枚素银戒指,“这是我打了三天三夜的。”
戒指的边缘还带着不平整的刻痕,显然是第一次做银活。沈清秋看着戒指上歪歪扭扭的“萧”和“沈”,突然红了眼眶。
他们在柳树下拜堂时,没有宾客,只有西湖的水波和柳丝做见证。萧景琰的伤还没好,弯腰时动作有些滞涩,却把戒指戴得格外认真。
“沈清秋,”他的声音带着微哑,“从今往后,生同衾,死同穴。”
沈清秋踮起脚,吻在他的戒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萧景琰,我信你。”
5
秋末时,他们去了趟京城。柳长风的衣冠冢迁进了忠烈祠,沈清秋在坟前摆上那坛女儿红,看着萧景琰倒酒时,突然发现他的鬓角多了根白发。
“你老了。”沈清秋伸手去拔,却被他按住手。
“你也会老的。”萧景琰笑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等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就在江南的院子里晒太阳,我给你画眉,你给我读话本。”
沈清秋靠在他肩上,看着忠烈祠的红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躲在衣柜里的恐惧,想起破庙里的雨夜,想起诏狱的寒气,想起草原的风雪——原来所有的颠沛流离,都是为了此刻的相守。
离开京城的前一夜,他们住在柳府旧院。沈清秋在书房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本日记,是萧景琰少年时写的。
“三月初三,阿澈说喜欢柳色,明日去折些新枝。”
“五月廿一,阿澈发烧了,偷了太医院的药,挨了二十棍,值得。”
“七月初七,听说阿澈要走,把母亲留的玉佩塞在了他的包袱里...”
沈清秋的眼泪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那些他不知道的岁月里,早已有人为他铺好了前路。
萧景琰走进来,从背后抱住他:“偷看我的东西?”
“萧景琰,”沈清秋转身,把脸埋在他怀里,“你早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萧景琰笑了,吻掉他的眼泪:“是。从第一次在假山后看见你,就喜欢了。”
6
又过了十年。江南的院子里,葡萄架下多了张躺椅。沈清秋戴着老花镜算账,萧景琰坐在旁边削苹果,动作慢了许多,手却依旧稳。
“今年的新茶不错,”沈清秋推了推眼镜,“明天让分舵送些到塞北,牧民们该想念了。”
萧景琰把苹果递给他,忽然咳嗽起来。这几年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每到阴雨天就喘得厉害。沈清秋连忙放下账册,给他顺气:“说了别坐太久,偏不听。”
“没事,”萧景琰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想当年在草原,我能背着你走三里地。”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沈清秋笑着喂他吃苹果,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傍晚时,他们坐在院门口看夕阳。西湖的水波闪着光,柳丝在风中轻轻摇。沈清秋靠在萧景琰的肩头,听见他哼起支陌生的调子。
“这是什么曲子?”
“塞北的民歌,”萧景琰的声音很轻,“牧民说,相爱的人走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看着对方。”
沈清秋抬头,看见天边的晚霞红得像当年草原上的花。他忽然觉得,所谓的永恒,或许不是活多久,而是在有限的岁月里,把每个日子都过成了诗。
夜深时,沈清秋被噩梦惊醒。他梦见萧景琰消失在诏狱的火光里,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灰烬。
“别怕,我在。”萧景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睡意的温柔。他把沈清秋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个孩子,“我不走...”
沈清秋在他怀里蹭了蹭,闻到熟悉的冷香,终于安心睡去。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戒指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
天快亮时,萧景琰悄悄起身,坐在妆台前。他打开木盒,里面的螺子黛换了好几茬,最新的那支还是去年苏州城买的。他拿起眉笔,借着晨光,轻轻描摹着沈清秋的眉峰。
画得慢了,也稳了,再不会像当年那样画歪。
沈清秋醒来时,看见他正对着铜镜笑,眉峰上的墨色淡得刚好。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客栈里说“我来画”的少年,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守一辈子。
“萧景琰,”沈清秋揉着眼睛坐起来,“今天去游湖好不好?”
萧景琰放下眉笔,走过来扶他:“好。”
船娘的吴歌在湖上荡漾时,沈清秋靠在萧景琰怀里,看着远处的青山。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尘缘,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柴米油盐的寻常,是执手相看的温柔,是把“我们”过成“一辈子”的笃定。
船尾的涟漪里,两只水鸟并着肩游,像极了很多年前,那枚刻着归雁的玉佩。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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