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回到江城，居然有官府的人来接。
“苏少侠，王爷吩咐小人来接您去新住处。”
苏起越走越熟悉，直到苏府两个大字出现在他的视线。
“这不是江大侠的府邸吗？”
那人回道：“江大侠？什么江大侠，苏少侠还不知道吗，江大侠就是恶鬼，江府众人早就被带到京城审问了。”
苏起完全没有听闻这些，他在金陵王府都没有出过门。王府下人平时也不说多余的闲话，他直到今日才得知。
江府大变苏府，还是那个座府邸，苏起踏进大门，看着完全不认识的下人们。
“恭迎苏公子回府。”
苏起被迎进去，管家是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他在路上为苏起解惑。
有人告发江东望就是恶鬼的事，官府带人封了府邸搜到了无数罪证。个中细节不得而知，但这件事早已盖棺定论。
苏起完全不信，江大侠用的是剑，还死在恶鬼手上，他怎么可能是恶鬼？
他去找相识的江湖人，他们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江大侠是或不是恶鬼，这多江湖来说都不是好事。”
听到这句话，苏起不问了。他开始整日混迹酒馆，也不结交那些主动迎上来的人。
“呸，以前是乞丐，还是江东望府里的家奴，如今攀上了金陵王，小人嘴脸就出来了。江湖上都说他刀法一绝，我看他跟那江东望是一路货色。”
苏起听到这些话也当做没听到，但他想去金陵一趟，他想问问金陵王爷。
还没进金陵王府，一个小乞丐就撞上了他。
“你没事吧。”苏起拉起他，小乞丐推了他一下，就跑了。
苏起回到客栈房间，拿出小乞丐塞给他的纸条。
今晚子时，万客来酒楼天字号房。
苏起如约而至。
见到屏风后面的人，苏起差点想当即离开金陵。
安乐穿着红色的婚服，素发绾起，笑意盈盈看着他。
“郡主这是…”
“苏少侠不用担心，我此次出府是为了试穿婚服，只是顺便见你。”
苏起不知说什么，他知道这不合礼数，可安乐从来也不在乎礼数。
“我知苏少侠是为江东望之事而来。苏少侠，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信任何人。”
“郡主何意？”
“字面意思。”
苏起无话，一直低着头等她离去。
“苏少侠，头低的不难受吗？”
苏起摇了摇头。
“抬起头来。”
安乐还是那个姿势跪坐着，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此次去了京城，我此生就不能再回到金陵了。苏少侠，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只是想记住故人，不然…”
安乐没有继续说下，苏起抬起头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注视她的眼睛。
苏起看她终于笑了，自己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安乐在笑，苏起却觉得她在哭。那双满是笑意的漂亮眼睛里除了悲伤，苏起什么也看不到。
“苏起，你以后一定会是苏大侠。”
苏起看着安乐身上层层裹着的婚服有些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说出了自己也惊讶的话。
“郡主，你愿意跟我走吗？”
安乐并不觉得他的话荒谬，认真摇了摇头。
苏起慌忙解释：“我不是亵渎郡主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郡主应该去更自由的地方。”
安乐低头理了理衣袖说道：“陛下在我出生时封号安乐，寓意天下安宁和乐。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只记得我的封号。身为皇室中人，我受天下人供奉，享天下荣华，也要对得起这富贵。多谢苏少侠的好意，我此生得你心意，已经无憾。”
苏起回到了江城，他没有去看郡主的十里红妆。
冬日要到了，不知那婚服能否抵挡北方寒风？
苏起开始慢慢重新与旧日相识的人交往，遇到不少江湖的后起之秀，武功也不断精进。
某日，苏起路过普陀寺，他住了下来，准备和小和尚念经几日，多长些学问。
方丈的书房布满了灰尘，小和尚没有去打扫过，苏起挽起袖子准备自己动手。
“苏少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以为那些大侠都要人来伺候。”
苏起无奈笑道：“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小和尚准备斋饭去了，苏起慢慢整理方丈的经书。他搬开桌案发现地板的异常。
里面是空的，苏起撬开地板，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就是一沓书信。
苏起看着信封上的云游启，想到这是方丈和云游仙人的书信，他倒是好奇云游仙人在外面有什么奇闻异事。
打开之后，苏起的脸色难看起来。
方丈在劝云游仙人不要作孽。云游仙人所做之事，方丈件件知悉。云游仙人在外发现偏门功法悄悄修炼，渐渐发现自己比以前强了不少，就是需要食生肉，骇人不已。
云游仙人不满食用动物，偷偷买了死囚食用，发现自己功力大涨。
苏起看到此处背后汗毛竖起。
信里的云游仙人想收徒弟，那些小孩见到他就害怕，他就把那些孩子也杀了用做功法增长之用。
苏起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低头之时刚好错过身后的一掌。他翻身拿刀看清来人，云游仙人。
此人这时还是道骨仙风，但在苏起眼里却是地狱里的恶鬼。
“小乞丐，你怎么跟江东望一样难缠！”
苏起砍向他的脖子，被他闪过。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徒弟怎么能打的过师父，何况你没有吃肉！”
苏起忍住呕吐之感，加快身法。
恶鬼笑得猖狂，把苏起打得连连后退。
“你这恶鬼，害了方丈，害了江大侠，你罪该万死！”
“哈哈哈哈…”
“你欺骗金陵王，刺杀郡主，朝廷不会放过你！”
“小乞丐，金陵王让我培养无数恶鬼，他可全都知情。”
“你们在做戏！”苏起想起安乐和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郡主早就在提醒自己。
“郡主非要你做师父，不然你以为你能安稳活着吗？能得郡主青睐，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郡主知道你们都勾当吗？金陵王连自己的女儿都敢杀，你们简直是禽兽！”
恶鬼飞身用手接刀，像是在戏耍苏起，并不着急杀他。
“安乐郡主可是被陛下称赞过是当今世上第一聪明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不知，她就算是郡主也不过一介女子，还是要嫁人。王爷多次遗憾郡主不是男子，不然他也不用自己筹谋大业了。”
“你们要谋反？”
恶鬼捏住他的刀，脸都快贴到他的脸上，苏起觉得自己闻到了恶臭的气息，实在忍不住呕了出来。他擦了擦嘴角，看着恶鬼往后退。
“王爷才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大皇子早逝，二皇子本就该继承皇位！”
苏起并不关心他们的大业，只是想到自己在有兵乱之地乞讨的过往。那真是一片荒野，吃不饱饭，天天怕被一刀捅死。
如今天下太平，何苦起战事？为了一己私欲，禽兽不如！
“王爷受天下人供奉，不该做如此错事！百姓流亡，他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恶鬼轻蔑笑道：“你这等乞丐知道什么！”
二人又打在一起。
苏起的刀法变了，他原本直砍对方的要害，如今却砍到对方的各处。刀法漂亮，如行云流水。
“你！”
恶鬼没料到被他砍了多处伤口，苏起力气用的足，刀刀见骨。
苏起擦掉脸上的血迹，继续上前。他那日看到安乐和恶鬼打斗，恶鬼应付不了安乐的刀法。安乐的刀法适合女子，姿势优美，一气呵成，一刀接着一刀，主动出击完全不给对方留有余地。恶鬼只能见招拆招，他不如女子轻盈，虽身如鬼魅，却不及安乐的流畅柔韧，空有力气和招式无法全部施展。
安乐说过他的刀法很硬，过刚易折。苏起就开始不断训练自己的速度和连续性，并且请教了安乐的柔韧功法。安乐当场给他跳了一段舞，给苏起闹了个大红脸。
苏起现在的武功早就不是和他交手的小乞丐了。他出刀开始流畅迅速，并不招招致命，但让恶鬼料不到他的路数。
两个人已经过了几百招，苏起想起死去的方丈和苏大侠，出手只快不减。恶鬼流血过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恶鬼拼死一击，以手做爪准备穿透苏起的左胸。还好苏起闪身快，恶鬼还没有摸到他，苏起的刀已经砍下恶鬼的脑袋。
恶鬼的脑袋滚了又滚，居然还在桀桀发笑。
“你就是下一个恶鬼！”
苏起没想到恶鬼的脑袋离了身体还能说话，吓得脸色苍白，一脚踢开恶鬼的脑袋。
出了书房，苏起去看小和尚，还好小和尚在厨房忙着热火朝天做菜，看到苏起一身血吓得勺子都扔了。
苏起召集认识的江湖好友来普陀寺，给他们看了方丈的书信，为江东望沉冤昭雪。
“原来如此！云游仙人…恶鬼与江大侠是师兄弟，只有他才能潜入江府嫁祸不被察觉。”
“苏少侠，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我们一定要报告盟主，让天下人都知晓苏少侠的事迹！”
苏起杀了恶鬼，真相大白。
此时，金陵王已经进京。三日过后，京城传出金陵王藐视圣上，觊觎皇位，被赐死的消息。
金陵王府亲眷赐死，府里其他人流徙北方三千里。
苏起听到此消息赶往金陵，看到带着枷锁的金陵府众人。
“唉，金麟府一下子就没了。金陵以后再也没有富贵王爷了。”
“那安乐郡主呢？”
“郡主虽要嫁给当朝宰相之子，但谋逆是大罪，陛下早就知道金陵王的阴谋，郡主在金陵王进京之前就已被赐死。”
苏起想起安乐最后见他的时候那一身红衣，如果陛下早就知道，安乐进京大婚那日就被杀了。他握紧拳头，转身离去。
“苏少侠怎么了？”
良久，苏起答道：“无事。”他离开人群快步前行并无等友人赶上的意思。
一年后，苏起在西宁拜访某庄主，路过一家饭店停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女子的声音并不颤抖，反而带着冷意。
“小娘子，我们就是请你喝杯酒。”
“呵，你们从我进城就跟着我，你们安得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吗？”
苏起拔刀掷出，那群地痞流氓吓得屁滚尿流。看清来人，立马骂骂咧咧：“原来是个毛头小子，你别管闲事啊！”
“在下苏起，阁下姓甚名谁？”苏起拔出插在柱子上的刀，看着这群人。
痞子们听到苏起的名字面面相觑，领头的一个立马后退：“苏起，苏少侠？那打扰了。”
一群人又急急忙忙跑了。
苏起迟迟不敢转身，于是转身就走，身后的女子叫住了他。
“小女子姓李，名盈盈。多谢苏少侠相助。”
“不谢。”苏起出门像后面有恶狗追赶，快步前行。
这李盈盈的相貌声音与安乐郡主极其相似，苏起怕是遇见怪事了。听到安乐的声音，他还没反应过来，刀就丢出去救人了。
苏起往前没走多久，痞子们就迎着他又吱哇乱叫跑回来。他们的后面一群壮汉拿棍棒追赶。
“杂碎！还不还钱！”
这群人是赌坊常客，本不会被当街追债，苏起避过这些人。
“一群蠢货想动我，还是掂量掂量自自己吧。”李盈盈站在他身边骂道。
苏起转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姑娘睿智，在下佩服。”
这饭店在死角，那些人被逮个正着。
“听闻苏少侠刀法一绝，行侠仗义。在下也钦佩不已。”
苏起胡乱点头转身准备开溜。
“姑娘谬赞，在下有急事先走了。”
“又急着跑啊！上次你跑得太快，我还有话没对你说呢。”李盈盈走到他身后，“苏少侠是不是缺一个教书先生，我自小读了不少书，祖父夸我若是科举必定高中，不知能否胜任苏少侠的教书先生一职？”
苏起空有武功，学问不高，但他的水平恐怕要去听孩童的私塾，他还拉不下这脸。于是暗中寻找先生来教自己，每每总是不长久。
“郡…李姑娘的学问在下自是不敢怀疑，只是我恐怕聘不起。”
李盈盈走到他面前，苏起闻到一阵香气，僵住了身体。
“好说好说，我也不在乎这些。”
苏起的脸腾一下红了，他也不敢动也不回答，李盈盈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是洪水猛兽吗？”
“郡主…李姑娘安然无恙，苏某这是欣喜过望。”
李盈盈拉起他的手臂，两个人并排往前走。
“祖父要我做叔父的女儿，我拒绝了。我是父亲的女儿，他就算是个恶人，也是我父亲。祖父一生气就让我滚了。我母亲姓李，我叫盈盈。”
苏起不敢想象，那日皇城下，安乐如何躲过了天子的怒火。
李盈盈也不会告诉苏起，她从宫门三跪九叩一直跪拜到祖父的宫殿，那一路上都是她的鲜血。雪花盖过她的鲜血，她又走出新的血路。
二人一边说这一年的见闻，一边逛西宁，一直到天黑。
“苏起，你还没说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先生呢？”
“我愿意。”
李盈盈笑了起来，挽紧了苏起的手臂。苏起低头看见她的眼角闪烁着光芒，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泪水。
西宁百姓看到繁华的街道上一对璧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无不暗叹男子的仪表气度和女子的貌美风华。
从此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数年后，苏大侠带着妻子前往塞外大漠定居，有人想去拜师学艺，却在茫茫大漠中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江城的苏府又变了名字，渐渐无人提起苏起和李盈盈的名字。
就像他们只是一场梦，他们都是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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