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水粉混合着酒水的味道消散在身后，喧嚣热闹的红楼在身后越来越远，路边橘红色的烛光在脚下晕开一小片融融暖意，隔绝掉夜色的清冷，将她半边面颊也显得格外柔和。
街边汤面小吃铺子前零星坐着几人，醉意朦胧，笑声隔着不远泼洒出来。
傅临川走在姜枣身侧，长袍几乎融进黑暗中，腰间嵌玉腰带在烛光下偶尔划过一道沉静的冷光，身形挺拔。
姜枣微微侧目看向他，感受到他的存在带来的奇异安静和心安，如同浪潮中不动声色的礁石，目光越过他肩头，身后的红楼还沉浸在浓烈到窒息的甜香中。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酒气裹挟着沉重的脚步猛地撞过来，一个身影歪斜着，眼看就要撞到姜枣的醉汉眼神浑浊朦胧，衣襟微敞，嘴里胡言乱语的嘟囔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直直的冲着姜枣而来。
傅临川反应极快，伸手揽过姜枣肩头，稳稳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像是一道厚实的屏障，稳稳横在姜枣和醉汉之间，手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并未疾言厉色，甚至脚步都未停下。
隔着衣袖布料，姜枣能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将她稳稳护住，满是他的气息。
醉汉歪歪扭扭朝前趔趄过去，最后撞在墙上，哼唧一声，骂骂咧咧重新抬脚融入更深的暗影里，夜风吹过，只剩酒气残留。
傅临川蹙眉：“脏眼睛。”声音沉沉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乱看。”话音刚落，方才的醉汉提着腰带从暗影处晃晃荡荡走出。
傅临川宽大的袖口带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精准罩住姜枣视线，布料纹理间朦朦胧胧只能透出烛光的暖红，她下意识想挣扎开，指尖刚触及袖口上的云纹，却有另一种微凉擦过耳垂。
——是他的指尖。
触碰轻柔得像是春夜里荷叶上的露水，短暂得像是错觉，却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串细密的战栗，瞬间蔓延到颈后，动作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叫你别看。”傅临川低沉的嗓音贴着黑暗传来，近在咫尺，尾音拖得缓慢，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沉沉压在她心脏上。
喧嚣的夜仿佛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姜枣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鼓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撞击着肋骨般激烈，指尖无意识蜷起。
夜风掠过，卷起街上几片零星残红，喧嚣声渐渐淡去，温热的气息犹在耳畔。
姜枣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狂乱的心跳和微烫的面颊。
“傅临川。”她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了些：“你是在生气吗？”
察觉到耳畔的人怔了怔，站在原地转过头：“我是觉得红楼的清月有问题，也只去了两回而已，第一回偶遇尚书嫡女装扮成公子模样入红楼，第二回是特意去打听她的事的。”
傅临川动作有一丝不自然的放下手臂，拂了拂袖子，语气平淡无波：“别人的闲事，少管。”
姜枣没有立刻接话，烛光的光晕在她眼底跳跃，映出几分执拗：“不是闲事。”她低声道，声音里裹挟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强势地在大婚之日将傅临川掳走，无论傅临川是如何想的，此时也是她一意孤行冲动之下的举动，街边的谣传和茶余饭后的笑谈她都知晓，做事情之前未曾想到会给尚书嫡女带来此等非议，是她欠考虑了，心底不乏有种懊悔内疚时刻提醒着她，另一个女子在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既然她注定不会将傅临川还回去，那她就只能尽力查清真相，还尚书嫡女清白，让她日后摆脱克夫的谣传。
只是，尚书嫡女会到红楼这种地方排忧，并且是常客，是她没想到的。
傅临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没有追问下去。
翌日一早，街面上一家成衣铺中悬挂着各色绸缎锦衣，旁边是一间香料铺，另一边是脂粉铺，姜枣和傅临川坐在对面茶楼上，目光紧紧盯着来往的人。
晌午刚过，艳阳炙热，傅临川半躺在椅子上哈气连天，面前的果皮和干果壳堆成小山，壶中的茶水也添了几回。
“难不成要这样像傻子一样一直等？”
“你说要怎么办。”姜枣也累了，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完一盏茶，面前零散有几个果壳，重新打起精神，将视线落在对面成衣铺上，晌午时辰，街面上连闲逛的人都很少。
傅临川坐起来，正想说什么，一个举着纸伞的男子映入视线，与姜枣对视一眼，她显然也注意到了。
“是清月。”姜枣拿起桌上短剑起身下楼，傅临川紧跟其后。
不敢离得太近，二人尾随在后面看着清月换了一身衣裳又走进旁边的胭脂铺子逛一会儿，随后又去了香料铺子和糕点铺子，手上拎着的东西越来越多。
傅临川忍不住啧啧两声：“看来红楼里的人来银子果真容易。”说完，侧目挑眉，故意搔首弄姿，引得姜枣看向他。
“日后若是没银子花了，本公子也去卖身养你。”
姜枣分外无语，白他一眼。
二人隐在一条狭窄的、堆放着杂物的暗巷里，巷子口被巨大的染布料架子挡住，只余留一条窄缝，墙的另一面，清月与一个鬼鬼祟祟长相猥琐的男子说话。
“……不是说好了，上回就是最后一回，足够你以后再不来烦我！”清月的声音刻意压低，依旧能听出里面难以掩饰的焦躁和不耐烦。
“嘿嘿，清月公子，最近这不是手头紧嘛，您手指头缝里漏一点，都够我花一阵子的了，何必如此吝啬，再说了，您若是往后攀上尚书府，那还不是有泼天的富贵在等着。”
猥琐男子的声音沙哑粗嘎，像是生锈的铁片在墙上摩擦，带着**裸的贪婪和威胁：“最近手气不太好，您再给我五十两银子，我保证最近几个月都不找你了，五十两对于你来说也不多吧，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吃肉，也得让我有肉汤喝才行！不然，兄弟我这张嘴可就管不住了，喝多了酒，到街上乱说些什么……”
“你闭嘴！”清月的声音徒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带着惊怒：“别乱说话，你想死吗！”
“是不是乱说话，就看清月公子的诚意了。”沙哑粗嘎的声音步步紧逼。
墙的另一头陷入一片死寂，隔着冰凉的墙砖，能听见清月粗重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
傅临川高大的身影几乎贴在姜枣身前，身上清冽的香气源源不断传来，姜枣尽量屏住呼吸贴在墙上，碍于空隙实在狭窄，没什么效果。
隔着几层衣料，属于他的体温和呼吸在鬓角细微流淌，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不知过了多久，清月终于开口。
“管好自己的嘴！不然都得死！”
傅临川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沉了一下，温热的手掌无声的覆上姜枣紧握成拳的手背，带着些力道。
姜枣抬头朝他看去，目光询问：怎么了？
傅临川眉心紧蹙，喉结滚动，带着一丝颤，憋的面色带红。
墙壁另一头，一人脚步声离去，还剩一人没动。
姜枣反手握住他，难不成他要如厕，此刻竟然憋成这样，很急？
那也得等清月离开才行，否则隔着一道墙弄出动静，肯定会被发现，手上用点力气提醒——别动。
傅临川侧过头，一只撑在墙壁上的手拿下来，顺势揽住姜枣腰肢，紧贴墙壁侧耳倾听，清月终于动了，脚步声虚浮，带着一种失魂落魄意味离开巷子。
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傅临川松开姜枣的腰肢，捂住唇剧烈咳嗽两声，大口喘息着，仰起头，许久才将嗓子中的痒意咳出去。
原来不是急着如厕。
姜枣下意识握紧手心，想躲开贴在一起的胸膛，侧步朝小巷外挪去。
“都听清了？”傅临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姜枣点点头，他们下一步要去找方才那个与清月碰头的猥琐男子，将他们暗地里做的事情弄清楚。
傅临川目光难辨，伸出手，指腹轻柔拂过她鬓边的碎发：“为何非要管这闲事。”
姜枣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城西的‘老鼠巷’名副其实，狭窄的巷道如同枯树枝般纠结伸展，两侧是低矮的棚屋，墙壁斑驳，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劣质炊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混合在一起。
傅临川一身青色暗纹锦袍在此处显得格格不入，一脚踏在污水横流的泥土地上，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冽。
姜枣在前面带路，也眉头紧锁尽量闭气，努力适应着这里令人窒息的空气，根据问来的零星线索找寻那个勒索清月的猥琐男子，绰号‘赖子’家住在这条巷子里。
路过一扇用几块木板勉强拼接在一处的院门前，院墙低矮，抻一下脖子就能将里面一览无余，坑坑洼洼的地上积着污水，角落里拉着一根磨损严重的晾衣绳，上面稀稀拉拉挂着两件打过补丁的布衫。
一个瘦小女子蹲在晾衣绳下洗衣，她身后的木门‘吱嘎’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瘦小趿拉着布鞋的猥琐男子，走到女子身后，不由分说一脚将她踹倒，将身前的木盆也带翻了，衣裳和水全部洒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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