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采薇是被药苦醒的,满嘴弥漫着苦味。
她觉得头昏沉,勉力睁开眼,入目的是白衣袖下指骨分明的一只手,那只手正捏开她的嘴巴,往里灌药。
任采薇一瞬间惊喜,忙双手握住那只手,“师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任白的手微僵住,忘了抽回手。
任孤舟是任白养大的,两人气质很相近,任采薇烧迷糊认错了人。
任采薇挣扎着起身,一把抱住眼前的人,抱得很紧,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任白一身清冷,却能很清晰感受到怀里的人一身滚烫。
任白叹了一口气,正要掰开任采薇的手。
却突然觉得有滚烫的水从他脖子上往下滑,然后耳边便响起了任采薇的呜咽声。
“师兄,你别走,别离开我,好不好?”
任白抬起的手顿住,终究没有掰开任采薇。
直到任采薇收了呜咽声,任白才说:“我带你去看看阿舟。”
任采薇一僵,松开任白,看清了任白的脸。
她眼里收起了的泪水,又一次决堤。
眼泪像线一样,直下,一瞬间挂满了整张脸,“师父……”
任孤舟的尸首放在他平时住的中庭,已被任白清洁干净,明日下葬。
任采薇脚步虚浮,推开门看到任孤舟尸首那一刻,踉跄摔倒在地。
任采薇忙爬过去,第一个动作是把手落在任孤舟心口。
她甚至还抱着一丝希望,她希望还能听到师兄的心跳。
他躺在那儿,整整齐齐的,好像只是睡着,仿佛马上就会醒来那样。
可是,任孤舟没有了心跳。
任采薇巍颤颤地伸手探手到任孤舟鼻子下,这时她再也忍不住眼里泪水,那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淌下来,猛地滴落在她手背。
一滴、两滴、三滴……
任白站在门旁,把任采薇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眼尾泛红,无声地看着他的两个徒弟,那是他带大的两个徒弟。
任白转身看向门外,微仰着头,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采薇一边抹去脸上的眼泪,一边握紧任孤舟的手。
任孤舟一身冰冷,任采薇她却想要捂热他。
“师兄,你说过带我去闯荡江湖的,你快起来,你不许食言!”
“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
“师兄,你应一应我好不……”
“师兄,我好难受……”
“师兄,我想你了……”
“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师兄……”
“师兄……”
任采薇趴在凉席上,抱着任孤舟,一声又一声地叫。
从呜咽到泣不成声,最后晕了过去。
任白踩着略微慌乱的脚步,把任采薇抱回卧室。
给她施了几针,又喂了药。
夜里,任采薇发烧更严重了,一直梦呓。
迷迷糊糊、语无伦次的,不知说的是什么,任白凑近耳朵才依稀听到师兄、师父之类的词。
任白时不时给她换湿布巾敷额头,时不时给她输内力。
最后任白守在床边,陪着她,听着她的呓语,一夜不眠。
次日,任采薇退热了,只是任白叫不醒任采薇,任白摇了几下任采薇也没醒。
潜意识里逃避,欺瞒自己,以为没看到任孤舟下葬,他就没死。
她逃避,也是一种自我防护。
要不是把脉后得知无碍,不然任白也不敢离去。
任白再叫了几次任采薇,“阿舟要下葬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但任采薇沉在自己的梦里,始终是不愿醒来。
任白临去前,再看了一眼任采薇,喃喃自语:“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回到现实,你既不愿,也罢。”
随后,任白叫来沈立均。
“阿舟葬在后山,我去送葬。”任白才说了开头。
沈立均立马坚定而又恭敬地说道:“师尊放心,弟子誓死守护好二师姐,直到你回来!”
任白“嗯”了一声便走了。
任白性子冷,对他们也向来冷淡,沈立均早已经习惯了。
如今大师兄死了,二师姐处于风口浪尖,他一定要管好鹤影峰的弟子,至少要为师尊分一些忧。
沈立均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虽哭着,但站在门口守护着的身影无比坚定。
任孤舟是晚辈,除了任白,来的都是各峰晚辈弟子。
任白亲自为任孤舟撒下第一捧黄土,看着徒弟入葬。
黄土慢慢掩盖了棺板,很快就修出了一座坟头,碑上刻着八个大字“鹤影峰任孤舟之墓”,左下角还有一小行“第二十七代弟子”。
任白静静站在坟前看着,坟后面还有一个空坑,那是留给他的墓穴。
他这个第二十六代弟子还在,便要送走自己的徒弟了。
所有人都走光了,任白还独自站着。
直到鹤影峰的弟子来请他,说是二师姐醒了。
任白回到鹤影峰时,沈立均端着一碗粥在门外,没进去。
任白挑了一勺,送进嘴。
沈立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尊是在试毒。
他把粥递给任白后,忙说:“弟子再去取一把勺子来。”
任白点头。
屋里,任采薇躺在床榻上,有点迷茫地看着这个卧房。
听到开门声,她忙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门口。
见到任白那一刻,她的眼眸暗了暗,来的不是他的师兄任孤舟。
任白自然注意到了,只说:“阿舟已经下葬了,你如果想去看阿舟,我带你去。”
任采薇一听,瑟缩一下,摇着头,眼泪无声落下。
门外沈立均回来了,在敲门,“师尊。”
“进。”任白在床前的凳子坐下,接过勺子,把粥一起递给任采薇,“起来吃点粥。”
任采薇没动,沈立均退了出去。
任白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接不接受,阿舟是真的死了,但是你还要活下去!”
任采薇断线的泪水一下子又接上了。
“你这副样子,阿舟是不愿看到的。”任白又说了一句。
任采薇听后,又瑟缩了一下。
但她最后还是爬了起来,接过了粥,拌着眼泪慢慢吃了起来。
此时,沈立均又敲门了,“师尊,掌门派人来请你过鹤顶峰,说是关于二师姐的事要商量。”
“知道了。”任白看着任采薇吃完最后一口才动身。
同样是叮嘱沈立均看好任采薇,不能让旁人打扰了。
但是,在任白走后,来了一群鹤顶峰弟子,为首的是湛大师兄,湛万方。
他是湛无山的得意弟子,他要带走任采薇,沈立均根本拦不住。
沈立均突然醒悟,这是调虎离山。
沈立均不做挣扎,忙跟上去。
看到他们是去鹤翅峰,便忙跑去鹤顶峰找师尊。
任采薇头发半披散下,着白色中衣长袍躺在床上。
湛万方甚至没给她穿上外衣和鞋子,就把她架去鹤翅峰了。
原来他们为了不让任白起疑,故意请任白去鹤顶峰,而他们则聚在鹤翅峰审问任采薇。
任采薇被强行押着跪在地上,她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抬头看了一眼堂上,坐着或站着满满一堂人。
五个峰主之位有一个是空的,对,师父不在。
仿佛又回到了她失忆醒来的那一天,被人居高临下地审讯。
任采薇眼眸颤了颤,只是这次,师兄再也不会来救她了。
“孽障,你到现在还承不承认是你杀了孤舟师侄!”坐在正中的湛无山开口。
“我都说了,我没有杀师兄,是余景明杀了我师兄!”任采薇说话时,恨恨盯着站在右侧的余景明。
余景明回视着她,无半点心虚,一派淡定。
“孽障,目击证人都来了,看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休要污蔑我徒儿!”这次开口的是余至若,他一脸愤怒。
这时,一个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的老者,被一鹤山弟子扶着,巍颤颤出列。
“大爷,劳烦你认一下,当日在山里杀人的是不是地上这个姑娘?”这句话是余景明说的。
大爷看了一眼任采薇,便说道:“是她,是她!”
大爷微颤,眼神带着紧张和慌乱,仿佛是看到杀人凶手后的后怕。
在场大部分人听了大爷的指认,都倒吸了一口气,顿时小声议论纷纷。
任采薇想挣扎起来,但是别人用棍子压着,她起不来。
她扭头,看着那个大爷,认真地问:“你当真看见我杀了师兄?”
任采薇眼眶泛红,眼里说不出是怨恨还是杀气。
那大爷被吓得巍颤颤地后退了一步,其实是心虚。
旁边的弟子忙扶好他,连说:“不要怕!不要怕!”
“事到如今,任采薇你认还是不认!”湛无山顿时拍桌开口,声色俱厉。
任采薇的目光从大爷脸上移开,转而看向余景明、余春和。
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
她笑出声时眼泪也流了下来,她说:“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了,怎么能哄骗到大爷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少不了一顿威逼利诱吧?说出来好让我也学一学?”
“放肆!”余至若拍桌站起,“春和、景明、大爷都说是你杀了孤舟师侄,你要是清白,倒是拿出一点证据!”
她确实拿不出一点证据,余景明那日用的剑跟她的是一样的,鹤山弟子每人都有一把,所以从师兄身上的伤口判断不出。
在场就五人,师兄和她、阿顾、余春和、余景明。对,阿顾,阿顾在哪?
“阿顾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任采薇这才想起阿顾,茫然抬头问,眼中又带着着急。
湛无山却是开口,“你是说那少年?他没作恶,自然会放他走!但是他是你的人,说的话如何能信?只怕会帮你狡辩!所以不能作证。”
“那余春和是余景明的师姐,那她的话就可以信?你们今日不过是非要逼我认罪!”
任采薇说完,不等他们开口,朝余景明方向看去,“那好!余景明,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余景明刚想抬脚,余春和扯了扯他衣袖。
余景明回头看了一眼他师姐,拍了拍她的手,“没事。”
余景明走近任采薇,立任采薇三步远,不动了,居高临下看着任采薇。
任采薇抬头瞬间,强行跃起朝余景明打出一掌。
那一掌,她蓄起了全身力量。
打完,她自己跌倒在地,血从嘴角流出,再也无力挣扎。
而余景明被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往后跌,喷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任采薇冷眼看着余景明,既然争辩不了,那就不挣了,来个鱼死网破。
场面一度惊慌混乱,余春和离余景明最近,她惊叫着忙接住余景明。
而余至若忙给徒弟输真气。
康园被拉去给余景明把脉……反正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
湛无山沉着脸,再也坐不住,他快步走近任采薇,“孽障!今日本门就要亲自了断你的性命!”
鹤尾峰峰主康鸣凤、鹤脚峰峰主伍在竹忙跟着上去,两人想要拦住湛无山,总不能就这样让他一掌打死任师侄吧。
他们着急,小师弟怎么还不来!
任采薇嘴角流着血,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那笑脸三分厌世、三分空洞、剩下几分全是悲凉。
湛无山走近后,正要举掌从任采薇天灵盖拍下。
任采薇倒是没有丝毫慌张,静静地微仰着头,睁着眼睛等死。
任白慌乱的脚步踏至,及时抬手止住了湛无山。
他因为急匆匆而来,呼吸微急。
他摘下自己的腰带和外衣,然后扶起任采薇,给她穿上自己的外衣和束好腰带。
而任采薇无力地倚靠在任白臂弯里,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想再看到这些人。
任采薇这一动,嘴角又流出了一些血。
任白掌心贴在她后背,忙给她输送内力。
湛无山被这一系列动作晃得愣了愣神,回过神后,拧眉急道:“阿白!你疯了!”
康鸣凤和伍在竹见任白赶到,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师兄,你竟骗走我,然后围杀我徒弟!”任白收紧一些臂弯,明显的护犊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护着她!”湛无山声音都变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掌门是真的动怒了。
“如果我两个徒弟都没了,我就真的疯了!师兄,你是要逼疯我吗?”任白看着湛无山说道。
他们这一届师兄姐弟这几人中,湛无山和任白感情最好。
而任白这一次为着任采薇,又一次对抗了湛无山。
师兄弟这三十年,几曾何时试过这样对立的。
湛无山手背青筋凸起,他看着任白那疲劳的脸,眼里的火渐渐熄下。
可目光一转到任采薇脸上,怒火又一下子燃起。
任采薇似乎感觉到自己被盯着,无意识地捏紧任白的衣袖,她快要撑不住了。
“我只有两个亲传弟子,阿舟死了,阿薇必须活着!”任白开口,把湛无山的目光引回自己身上。
任采薇再也坚持不了,晕了过去,最后耳边是师父的话“活着!”。
但是,恐怕很难。
其余两个峰主,见两师兄弟对峙着,忙齐齐说道:“别动怒,别动怒,有事好商量。”
任白又说:“退一万步来说,这是鹤影峰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那她打伤了景明师侄,这个怎么算?”湛无山质问。
任白越维是护着任采薇,湛无山他就越生气。
康鸣凤看了一眼任采薇苍白的脸,拧了一下眉,忙说:“不如,先把任师侄关进寒洞,以示惩戒。如此,对谁都是一个交代。”
康鸣凤排第四,是湛无山师妹,任白师姐,康园师父。
她长得清瘦,不像医术高明的大夫,都像是道骨仙风的道姑。
湛无山觉得太轻,任白觉得太重,都要开口。
伍在竹此时忙点头,说道:“对对对!目前这个办法最好了。如此对峙下去,对谁都不好!”
伍在竹的后半句是看着任白说的,他挪近圆鼓鼓的身体,还用手臂轻轻碰了一下任白。
伍在竹排第三,也是任白师兄,吃得多长的胖,不像侠士,倒像个烧饭很好吃的掌厨大师。
他把自己养肥了,看上去略显和蔼可亲。
伍在竹和康鸣凤两人都是年长任白十几岁,算是看着任白长大的,明显是站任白这边的。
任白低头看了一眼臂弯里晕过去的人,只得妥协,先保下阿薇,先养好伤再说。
伍在竹看出了任白的态度,忙用手指点着自己、康鸣凤、任白,说道:“如此,三票赞同。掌门师兄,你看行不?”
这是他们多年的习惯,一旦遇到分歧,就五人按人头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如此,湛无山不得不让步了,他挥袖离去,“那就立即马上把任采薇关进寒洞,不得耽误!”
那边余至若救完徒弟后,这边已成定局了。
自此以后,湛无山和余至若越发厌恶任采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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