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往日,章予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她立志习武却不得其法,虽想过向小作求学,一来琐事缠身,二来直觉告诉她,小作有重要之事瞒着她,终究是无法常伴她左右的。
章予于是坐下,报上生辰,“有劳先生。”。
那女子闭目推演,一边道:“我是女流之辈,便不应这一声先生了。我姓殷名子夜,若不介意,唤我子夜便好。”
“子夜时分,鬼门洞开。”章予沉吟,“为何取这个名字?”
殷子夜笑而不答,口中念着“太极贵人,食伤强旺”等术语。
片刻后,她倏然睁眼,身形一闪已至章予身旁,执起她的手,喜道:“天生通灵之体,正是我殷子夜苦寻之人。”
章予愕然不解。殷子夜解释道:“我日前卜卦,推算出命定之徒在此城中,见到你这餐馆便心有所感。方才观察许久,虽看似不通武艺,然灵台清明,鬼气充盈,实乃天选。”
提及小作,章予才注意到他迟迟未奉茶,而是在一旁凝神关注。章予抽回手,仍存疑虑:“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者众多,莫不是都能成为你的徒弟?”
“此乃命数。八字有先天后天之分,十年一变。你我相遇即是机缘,他人自有缘法。”这番话虽云山雾罩,却似有深意。
章予正思忖如何试探,忽闻剑风袭至。小作不知何时已拔剑而出,直指殷子夜。章予正要闪避,却见殷子夜已瞬移至小作身侧,左手短匕格开长剑,右手匕锋直指小作咽喉。小作后撤数步,剑身泛起紫色光芒。
小作再出一剑,剑意先至。数道青光袭向殷子夜,她从容避过。章予不欲卷入战局,避至柱后观战。殷子夜淡然一笑,浑不将这般招式放在眼里。
“你的本事就到这里了?”殷子夜飘然落地,毫发无伤。
小作唇角一勾:“一试便知。”话音未落,身侧剑影重重,如雨骤降。殷子夜不慌不忙,章予尚未看清,她已再现于小作身旁,徒手相迎,眉梢轻挑。章予罕见地见到小作蹙眉。
“本想藏拙,今日便让你一见。”小作剑雨落空,却不见恼意。只见他身后紫光大盛,一道龙形气劲盘旋而上。小作御气而行,直取殷子夜。
殷子夜面露讶色,随即淡然一笑。一阵疾风穿堂而过,龙形气劲竟被无形之力束缚,小作翻身落地,略显狼狈。
殷子夜敛息凝神,那束缚瞬间消散。她不知何时已至小作面前,淡然道:“还要继续吗?”
小作抿唇抱拳:“承让。”
“江湖之中,没有胜负,只决生死。未到咽气一刻,谁输谁赢,尚未可知。”殷子夜踱至柜台,自斟自饮,“我知你为试探我武功而来,念你心意可嘉,饶你一命。”
她把玩茶盏,又道:“不过你的招式颇有意思,方才听这姑娘唤你小作?”
小作默然,殷子夜也不逼问,只是轻轻一笑,又转问章予:“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章予下意识望向小作,他颈间一道浅伤犹在,此刻垂眸不语,章予却已明白他的态度。
章予从柱后走出,在殷子夜面前跪下,郑重叩首:“师父在上,弟子章予,拜见师父。”
似水城的遇水餐馆,开业不及半载,便要歇业。小作也无心久留,向殷子夜抱拳道:“武学一途,永无止境。若有缘,再来讨教。”
殷子夜轻笑:“我无意与少侠为敌,他日重逢,但愿并肩。”
小作再次拱手,转向章予:“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莫忘我是你武学启蒙之师。”
章予轻拍他的肩膀,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衣襟:“放心,山高水长,不敢相忘。”话音轻柔,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舍。
小作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翻身上马。章予目送他离去,二人背道而驰。
殷子夜看看远去的身影,又瞧瞧章予,打趣道:“这位少侠品貌出众,武艺不凡,你就没有半分动心?”
章予蹙眉看她,满是不解之色:“江湖中人,也谈这个?”
“自然。”殷子夜如闻奇谈,“那些武林名宿的爱恨情仇,足够写成话本了。”
“剑仙枪仙?”章予疑惑,“枪仙不是逃婚了么?”
“正是。世人都在猜测缘由。要我说,何必复杂,万辞说得明白:婚事无趣,不甘为妇。”殷子夜揽过章予肩头,滔滔不绝,“还有那擅长媚术的门派,叫作魅宗的,门人个个风流。其中有个男子,习得媚术后,比闺阁女子更显娇媚,据说与当今圣上也曾有过一段......”
章予算是见识到比她更健谈的人了。她摇摇头,任殷子夜揽着,听了一路江湖轶事,从最初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心下暗想,小作当初为打听消息来当伙计,错过这些实在可惜。又想着这些趣闻日后定要讲给三水听。
二人穿行了好几座城池,行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走到一座山里。
说是山也算不上,更像乡村里的小土丘,上面立着几座残破的庙。庙本应有大门,如今只剩一杆门柱,石柱上布满裂痕。殿前有火炉,却没有香火。庙中无神,只有几尊底座,不知从前是哪位神仙在此居住。庙中有水塘,没有鱼,也没有花,苔藦水草铺满一池。大殿后却神奇地有一片田地,草盛豆苗稀,却也不算空空如也。高高的草丛间似有东西在动,章予正想问是什么动物,那东西却忽然探出头来——
是一个人。
他穿着花色鲜艳的小袄与长裤,手执锄头,腰间却佩一把与装扮全然不搭的长剑,剑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扎着高马尾,长发垂至腰际,眼瞳深黑而大,脸型尖俏,五官精致得近乎雌雄莫辨,面色却极淡,唇色也苍白。走近细看,才发觉他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在日光下曝晒多时,脸上竟无半滴汗珠。他看人时目光深邃含情,笑意却轻佻风流,见他们走近,不像殷子夜那般动作难辨,反倒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章予特意低头确认——他双腿健全,并非虚幻。
他扶着锄头飘近,落地,先将锄头插进土中,却不站直,反而将脸凑到章予面前,贴近得让她不禁后退一步。他将章予上上下下端详一遍,歪嘴一笑,也不向殷子夜确认身份,便自顾自地贴着她脸侧低语:“小师妹,生得真可爱啊。”
殷子夜瞥了章予一眼,或许因她神色太惊恐,竟笑出声来,伸手将那如男鬼般的人从章予面前推远。那人也不恼,端正站好,又轻飘飘浮起,盘腿坐上锄柄。殷子夜揽住他肩头,向章予介绍:“这是我在路上捡的小鬼。”
“小鬼?”章予望向他。他确实漂亮,眼尾微挑,看人天生多情,唇薄却显薄情。高束的长马尾添了几分英气。他腰间那把剑也与人一般漂亮,剑柄洁白似玉,雕着一条如小径般的纹路。“他算小鬼?年纪比我还大些吧。”漂亮是漂亮,但怎么看都已二十出头。
殷子夜古怪地看她一眼:“当然是小鬼。一者,你与他于我而言都是小鬼;二者,他真是我捡的小鬼。”说着,她也如那人一般凑近章予,神秘兮兮地低语:“是真正的鬼哦。”
章予一时未反应过来,殷子夜也不多说,与那男鬼一同静待她的回应。见她久久不语,他们还以为她胆量非凡,男鬼正欲开口,却被她突然一声惊叫吓了一跳。
殷子夜大笑:“我说呢,原来是反应慢。”
那男鬼也笑,居高临下地望着章予:“殷子夜没告诉你她的功法是做什么的。我就知道,别理她,她最爱骗人。”边说边飘落,熟稔地趴上章予后背,双手搭在她肩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师妹,这般胆小,日后见到众多鬼魂可怎么办?”他贴上来的一瞬,章予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一时忘了反驳“胆小”二字,只望向殷子夜。殷子夜也看着她,方才笑得太过,嘴角仍扬着。
半晌,殷子夜率先举手投降:“我想着你日后自会知晓。对了,你背后这位,名叫无尘,如你所见,是只鬼。”
她谈起往事,“我初见他时,他就坐在自己尸身旁,睁着大眼直勾勾望着我。唉,我一时心软,他又生得这般漂亮。便问他:‘你叫什么?从何处来?’他乖乖答叫无尘,不知从何处来,只觉得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自己躺在旁边。”
章予转头看无尘,他努力重现当时情景,睁大眼一眨一眨地望着她。她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确实努力,她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他乖巧坐着的模样。
殷子夜继续道:“那时他才十六,孤魂一只,拼命想抱住自己的剑。不是有句话么?剑客的剑不离身。我想他许是位剑客,便去风绻城打听,却无人听过‘无尘’之名,倒有个叫‘风无程’的,年纪比无尘小些,是个活人,据说是剑仙三弟子。”
“这小孩不说来历,我便当他是孤魂野鬼,将他收拾收拾,塞回他的身体里。”殷子夜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演示如何将鬼魂塞回尸身——尽管章予并未看懂。
“行了子夜姐,”无尘不知何时已坐在大殿屋顶,来去无声无息。他单腿支起,手撑膝头托着腮,打了个哈欠,“师父,小师妹不知,我却被你讲困了。”
说罢便欲躺下,一腿搭在另一腿上,轻轻晃荡。
章予却有许多疑问:“鬼魂如何装入尸体?不会魂飞魄散吗?你怎能见鬼?我也能见吗?人死后都会成鬼游荡世间?”
殷子夜自己喋喋不休,却不容她多问,摆手打断:“这些啊,”她故弄玄虚,“你日后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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