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城,云山街。
长街中央的一座府邸,门楣上的“太守府”匾额两旁挂满了白色幡旗,门前石狮子被素白的绸带缠了半腰,狮口衔着的石球上系了小小的白菊,入目皆是一片白色,整个太守府都沉浸在悲痛中。
门前台阶下挤满了听闻消息,自发前来的百姓。
“真是天妒好人啊……”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壮汉低声啜泣道。
身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叹道:“前几日我见张太守人还好好的,怎么昨日夜里就……就……”
“听说是为了近日旱灾的事,劳心劳力,不眠不休已经四个日夜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有人哀伤道。
人群里没什么大声的哭嚎,只有细碎的抽泣声和低低的叹息,夏日午后又响起几记闷雷,压得所有人心头发沉。
太守府的师爷和洛南总兵站在门口,眼眶通红。
长街尽头一间不起眼的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少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太守府大门敞开,府内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隐约能看见正厅中摆放的棺材。
他皱起眉头,难不成家主还派了其他人来杀张大成?
不对,除非家主亲自前来,否则盟中这些杀手没人是那姑娘的对手。
尚在沉思间,忽闻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抬头看向对面。
唐亦瑶瞥了眼桌上的一壶茶和一碟小菜,惑道:“你很穷?”
晏扶风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姑娘周身气息收敛自如,他昨晚在太守府没有察觉,此刻在茶肆中也没有察觉,年纪轻轻,怕是已经有了四象境之一化境通明的实力。
“喂,我在问你话。”唐亦瑶轻轻叩着桌沿,不满道。
晏扶风抬手招来小二,又点了几个洛南的特色菜,“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这顿饭我请。”
唐亦瑶摇头,“去年留给你们的内伤药以及昨晚的,都是用了各种珍稀药材,还有上好的灵芝雪莲等提炼而成,造价昂贵,一粒就值一千两。”
“所以?”
唐亦瑶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搓了搓:“我从来不白救人性命,天下也没有免费的午餐,诊费和药费一共五千两。”
晏扶风:“……”
张大成死的莫名,而这姑娘跟张大成关系匪浅,不在太守府守着,却来找他要钱?饶是他心思玲珑,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去年的药瓶里只有两粒,算上昨晚的,应该是三千两。”
唐亦瑶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三生盟的杀手竟然在跟她讨价还价,“你此行为了兄弟而来,若任务完不成回去便是两条人命,可现在太守已死。”她顿了一下,笑道:“现在满城百姓都以为太守是因公务劳神,心梗而死,可事实上,却是死于非命,府里知道内情的人都把这笔帐算在了你们三生盟头上。”
晏扶风闻言瞳孔一缩,怎么会?
“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们一次,这份人情不值两千两吗?”唐亦瑶问道。
晏扶风想了想,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让他更看不懂了。
如果说去年这姑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而救了他们,那么昨晚明明知道他是杀手,明明知道他为何而来,在实力的绝对碾压下,却选择放过他,现在更是让他回去可以交差。
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这下轮到唐亦瑶没有回答,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五千两!”
晏扶风正色打量了她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世人惧我们,怕我们,称我们是索命的鬼差,游荡的亡魂,而我们身为家主手中的刀,若断了刃就再换一柄,三生盟中最不缺的就是刀,同样的,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的命并不值钱,不值两千两。
唐亦瑶瞪他,“你说这么多,是不是不想给钱?”
女子一双美目若清水般流动,眼中隐有几分怒意,这一瞪更添了几分不自知的风情,让晏扶风有些晃神。
他在恍惚中想起了在盟中练功的日子,冬日飘雪,他在雪中练剑,不惧严寒,夏日酷暑,他在闷热的环境里挥拳,大汗淋漓。晏扶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他只是想起来,在那些时刻,他的心都是冷硬的。
可此刻的心,为什么开始融化了?
“喂!”唐亦瑶有些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碟碗筷都有些晃动,小二上了菜之后,更是迅速远离了这桌客人,惹不起,躲得起。
晏扶风回过神来,语气充满诚意,非常诚恳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想给,而是我没钱。”
唐亦瑶冷笑了一下:“你骗鬼呢?”
江湖上谁人不知,三生盟接单价格之高,非寻常人能请得起,只有足够多的筹码才能打动他们。
“单价高,并不意味着会分给我们。”晏扶风解释道。
他本就是一个颇为节俭的人,出任务要保持行踪隐秘,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在别人家房梁之上的,就连客栈也很少住,虽不至于穷的叮当响,但全身上下也就碎银几两罢了。
唐亦瑶闻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骂了一句:“穷鬼。”
然后站起身,下了楼。
晏扶风有些忍俊不禁,他被人骂过恶鬼,魔鬼,索命鬼,黑无常,倒是第一次被人骂穷鬼。他扫了眼桌上并未动筷的菜肴,心里的那点希冀暗了下去,如果动筷就一定会摘了面纱,如果不动筷就说明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脸。可有那样一双眼睛,不难想象面纱下是何等绝色。
他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女子并未靠近围在太守府门前的人群,只是站在人群外,站了没一会就被拿着纸扇的长须师爷恭敬地请进了太守府。
当然,是绕开了人群,从后门进去的。
他喝了一口茶,收回目光,此女身份的确不一般。
自从接了任务,张大成的生活习惯,平常出入的地方,以及太守府和整个洛南城是否有高手他统统查了一遍,答案是没有,张大成不会武功,洛南总兵只是个普通武夫,府内防守力量薄弱。抛开张大成的名声不谈,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简单到他一剑就能取下张大成的首级,此女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不是该回去复命了,晏扶风心中沉思。
日头渐渐西斜,天空中又是几记闷雷,不多时,便下起了雨。
雨丝如织,密不透风,泥土的芬芳随着细雨逐渐在这座城池弥漫开来,水汽氤氲而上,将整座洛南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太守府高高的屋檐下,唐亦瑶席地而坐,靠着柱子伸出手,任由细细小小的雨丝落在手上,这雨下得可真及时,老天爷是不是也在哀叹洛南太守的离世呢?她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便是拿着纸扇的长须师爷和洛南总兵。
两人对视一眼,洛南总兵低声道:“这姑娘谁啊?”
长须师爷摇了摇头,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望着檐下的人,压低了声音:“我好像听见这姑娘唤大人一声世叔,我猜是那座城里的人。”
洛南总兵恍然大悟,张大成来到洛南城后,几乎从不参与同僚之间的聚会和宴席,除了公务往来,甚少跟那些人打交道。能唤一声世叔的,只能是张大成之前在帝都玉京城的朋友了,且家世地位很高,不然这两日张大成不会把府中事宜交给她。
他扭头望向正厅里摆放的棺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愤来。
区区监察使,得罪便得罪了,那些高居庙堂的人眼中还有没有百姓,到底知不知道枉死一个好官对百姓的打击有多大。他又狠狠瞪了眼檐下的人,还以为来的人武功有多高,不还是不敌那三生盟的杀手,早知道他就调集所有人全部守在太守府。
“瞪我干什么?”一声清冷的女声响起。
洛南总兵后颈一凉,这姑娘脑袋后面长眼睛了?
随即心头火起,正准备好好问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何事,却见师爷挥扇止住了他,神色严肃,对他摇了摇头。
“亦瑶姑娘,伏天热得快,尸体存不住,这下葬……”师爷恭敬问道。
唐亦瑶睁开眼睛望着连绵雨丝,想了想回道:“明日吧,明日下葬。”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处的尘土,又道:“等明日下葬后,可以准备迎接新任太守了。”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这张大成的死讯才刚刚传开,这么快朝堂就已经知晓且派人过来了?
师爷若有所思,又问道:“这新任太守?”
“放心吧,是你们大人的故友,曾经的同窗。”唐亦瑶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油纸伞,冲两人微微颔首后,撑开油纸伞走入了雨中,“我出去一趟。”
洛南总兵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了几丝愁意,他扭头对着师爷说道:“我去准备明日下葬事宜,你准备交接的公务吧。”
师爷点点头,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道背影,转身走向后院。
洛南城的城门处,淡紫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几分缥缈,唐亦瑶撑着伞,站在城墙高处望向远方。
三百里外的官道上,一人一马正快速地冲着洛南城的方向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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