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一切都来得太快,打得人措不及防。
窗户外,天气阴沉沉,望去昏暗一片,就连开了许久的月季,叶片尽数掉落,光秃秃的,寂寥又萧条。
江榗觉得太黑了,木纳地走去开灯,开完灯后,光亮过于强烈,她又觉得刺眼,再把灯给关掉。
殊不知,一个下午以来,这些动作,她已经不断重复好几次。
随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拿起一边快要关机的手机,屏幕里亮起微弱的光,江榗都痛苦地眨了眨眼。
今天是一月五号。
江榗干涸起皮的唇开启:“……一月五号,还有两天,好快……”
她放下手机,躺回到了床上,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力气。
江榗往里面缩了缩,避开了窗户外的光线,额头抵着冰凉僵硬的墙,整张脸变得扭曲,而痛苦仿佛凝聚成一把尖利的刀,一点点割开皮肉,疼得人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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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里,王榆处理了大半的事情,警方那边的结果也出来了,已经判定为自杀。
这就是结果吗?
江榗看着消息,不敢相信,耳边轰鸣一阵。
自杀分为很多种,大多数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而选择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杨秋媛呢,她是为什么?
她不敢想,以杨秋媛这样的性格,竟然会以自杀来结束这一生。
分明,前几天,她们还说的好好的,要开分店,并且开了许多玩笑,还有,照片,照片还没拍……
江榗在分析着那天每一帧的画面,去脑补,去思考缘由,手机突然又一响,王榆发出大段大段的话解释,紧接着发出数张图片,更多的是些医院的报告资料。
平息一天后,林零把几人约出来,王榆还拖着行李箱,她打算见完面,就跟着来接杨秋媛的人,一起下乡,回老家。
杨秋媛的家人去世早,亲戚熟络的不多,最后还是柳妈挨着去联系。
林零看见王榆时,身子开始发抖。
人在面临巨大的痛苦,总想去寻找一个发泄口。
王榆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眼下浓浓的乌青,暴露了她这段时间休息得极差,走近了,即使身上喷了大量香水,但还是能够嗅到一股烟味儿。
“该说的事情,我不是在手机上都说了吗?还有什么事?”
她一直不停地看时间,表示着急。
往常沉敛柔和的林零,听见此话冷笑了一声,“是啊,你在手机上通知了我们。”
原来,杨秋媛家里有一种遗传病,但是遗传的概率小,比如她的母亲就没有,可偏偏,在她二十八岁这年发病了,来得猛烈迅速,好好的一副身体,折磨得不像样子。
所以,大家都懂了,懂她苦涩的笑,懂她的疲惫,懂了她在角落的自言自语。
这种病困难且复杂,全球都没有几个案例。
而王榆是先发现的,但她在杨秋媛的请求下,隐瞒了所有人,照常上班,神色无常。
病情愈发严重,国内的药,越吃药效越差。
到最后,杨秋媛拖朋友的关系,预约到了一个专门处理这种遗传病的专家,王榆陪她一起去国外,可好不容易见面,医生的话如重石压在她们心里,到了后面也劝导杨秋媛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在医院的那几天,杨秋媛试着吃了几幅药,结果上吐下泻,还休克下去,药效太强,对她现在的身体而言根本吃不消。
醒来后,她还安慰起王榆,说药挺有效果的,自己不那么疼了。
王榆顿时眼红,又想苦笑着骂她笨蛋,那不是药有了效果,而是身体痛多了,产生起自我保护意识,麻痹了。
这话王榆没有说出口,说有效果就好。
而且,这药不仅贵,副作用还多,其中最严重的是,杨秋媛发现自己睡不了觉。
明明困意来袭,人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就是睡不着,一闭眼,思维活跃,高度运转。
而杨秋媛没有告诉任何人,天一黑,她与王榆道了晚安,就闭眼假装睡觉,眼前一黑,恐惧感袭来。
她只能忍下,手抓紧被子,挨到天亮,挨到王榆唤醒她,把她从虚幻模糊中拉出。
这些,还是王榆无意间听到她与医生交谈而得知的。
这一住大半个月,钱如流水般花去,让王榆知道,原来几万钱都买不到一盒药。
杨秋媛说回国吧,她知道私底下,王榆已经给她垫的够多了。
王榆哀求着她再治治,说不定医生她们就能想到办法,这么软磨硬泡了一个星期,两人都几近崩溃,再在国外待了一个星期,然后回国。
就算在国内,她们也辗转多家医院,王榆不是在查资料就是去医院的路上,杨秋媛气恼地放开她的手,本想说我累了,放弃吧……
可当她看见王榆大冬天,累得出汗的脸时,欲言而止。
王榆小心问:“怎么了?”
杨秋媛无声笑起,拿出纸巾给她擦汗。
这是王榆回忆的一个点,突然画面一转,就是杨秋媛戴着墨镜,挥手与她们告别的画面。
脸与脸相重合,只是笑里参杂了苦涩,自己因为高兴,而忽略了她那丝一闪而过的表情,明明——
明明平常,自己最注意她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能察觉到的。
那天,谁都没想到,竟然是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场永久的别离。
每个人都在后悔,恨不得穿回那一天,仅仅抓住她的手,让她别走,告诉她,可不可多坚持一下?
王榆淡淡嗯了声,“我要走了。”
“你以什么身份去!?”林零这声带着怨气,王榆也知道,大家在埋怨她,怪她。
但她说的实话,这种情况,应该是留给最亲的人去处理,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那也是有血脉相连的,王榆的身份是什么?她是杨秋媛的谁?
王榆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咬紧牙关,管不了那么多。
“我赶时间,其它事情反正你们都知道,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她下葬那天,大家作为她的好友,我希望你们都能来。”
她的神色变化,撑起笑:
“你们知道的,她最怕孤独了……”
王榆落下这句话,毫不拖泥带水,拖着行李箱走了。
林零眼一闭,整个人一下垮掉,快要摔倒时,还好江榗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无奈中把她抱住给予安慰,然后这人在自己的怀里,无助哭泣,哭得克制。
哭到最后,她恨起了自己,眼睛肿着,哀怨说自己总是这样,什么都抓不住,为什么会这么没用,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的妹妹如此,到了杨秋媛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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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天下起了绵细的雨,江榗有些庆幸自己出门带了伞,周围的人因雨四处逃窜,她慢慢前行,毫无目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见前面建筑越来越熟悉,才知道自己要到家了。
而雨,仍下,没有停。
就在她木着往前面走时,一声叫喊把她拉回现实。
“江榗姐姐!”
她回头,就看见周吟身体紧贴着脱皮的墙面,不管脏不脏,站在下面躲雨。
大冬天,她就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卫衣,目光在看见自己回头的一瞬亮起,她怀里鼓起,好像抱着什么。
江榗举着伞走近,发现这人的头发早已湿透,上面还有雨水不断滑落到脸上,这雨并不大,能湿成这样,那可能在雨中少说走了一个小时。
徒步来这儿,找自己?
这人估计是被冻傻了,嘴巴打颤,看了江榗走近,也不说话。
江榗把伞往她那里倾斜,周吟像是不懂一样,仍在原地,没有任何下一步动作。
江榗看着她发白的脸,心中担心起:“不冷吗?来这儿找我?”
周吟听了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看她此刻的样子,真像冻成了一个傻子。
江榗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想让她擦擦脸上的水,周吟没有接,两只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江榗低头去看,头顶周吟的声音同时响起:
“橘橘死了。”
“江榗姐姐,橘橘死了。”
江榗看清了,她怀里那露出的黄色绒毛,瞳孔一震。
这猫她与周吟喂过好几次,可爱又有灵性,居然死了!
“怎么会死了?”江榗脸上浮出惋惜。
“不知道,可能命该如此?”周吟说着笑了几声。
江榗没听懂。
她却低头蹭了蹭怀里的猫,一点都没有嫌弃的表情,又说:“不知道死了多久,它的身体变得好僵硬,一点都不暖和了。”
恰巧,她脸上的水珠落到了猫的身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蹭湿了一小块,周吟见了,冻得发乌的手,轻柔地给它的毛发捋顺。
“跟我回去吧,你身上湿成这样,会感冒。”江榗出声提醒她,并抬手打断了她的动作,“橘橘的话,等雨停了,我们一起把它埋到公园里。”
周吟抬头对她笑了笑,几缕黑色的发丝贴合在苍白的脸上,使得露出的笑有些虚弱凄惨。
“我就不去啦。”周吟说。
江榗懵了:“为什么?”
她大老远来这儿,难道不是来找自己的吗?
“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橘橘死了。”周吟把江榗的伞往她那儿一推,“好了,我要回家了。”
江榗不明白她这番举动,周吟抹了把挡眼的水,“对了,江榗姐姐,老板的葬礼我就不去了,我到时钱转你,你帮我多烧点纸钱。”
江榗更震惊,上下打量她到底是不是周吟,为什么透着古怪,去做些没有缘由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和杨秋媛的认识虽然才几个月,但平常上对她的照顾,两人还一起开玩笑打闹,周吟,怎么都应该去吧?
“你看到群消息了吗?”江榗仍不信周吟会说自己不去的话,为她找了借口:“你那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吗?秋媛姐去世,你都不伤心吗?”
从始至终,江榗都没有看见她脸上有一丝伤心的表情。
周吟摇摇头:“我就是单纯不想去,当然也不伤心,我为她替她感到高兴。”
她抬起头,与江榗对视,漆黑的瞳孔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周吟偏了偏头,笑得露出口森白的牙齿:
“我觉得,死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都会面临死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再说了,老板是因受不了病痛折磨而去选择自杀,那么,她死掉的那瞬间,不应该是解脱,不应该是快乐的吗?我们作为她的朋友,应该为她的快乐而高兴,干嘛要伤心啊?”
“再说了,老板那么爱美的人,也不想让我们看见她遗容吧?”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敲击着江榗的三观,她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但周吟猜出她的所想,再次开口:
“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果能够以死亡来切断掉自己的痛苦,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付出行动,这人难道不值得被歌颂吗?反而,如果我们去阻止了她的行动,让她继续遭受折磨,那我们就是罪大恶极的人,江榗姐姐,你觉得呢?”
下一章就可以完结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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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阿江与阿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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