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漾身着浅碧色骑装，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织金腰带，往日里缀着的玉佩、香囊尽数取下，想来是为了骑射方便，于是只在腰侧挂了个明黄色的荷包。
这般鲜艳的衣饰，竟也未曾压住他眉宇间的气韵天成，若忽略那紧紧皱起的双眉，倒也算得一道亮眼景致。
他立定在步射区域，双臂绷紧，硬生生将长弓拉成满月。
咻——
箭矢脱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斜的弧线，最终无力地钉在一环边缘，离红心相去甚远。
江瀛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目光从靶心那支偏离的箭上移开，落在场中姚星漾的身上。
见他的脊背绷得笔直，透着几分僵硬，像一张拉到极致却失了准头的弓。
“这什么破弓！”
怒骂声陡然响起，姚星漾手腕一扬，名贵的紫檀木长弓“咚”地砸在草地上，弓弦弹动发出刺耳的颤音。
一旁的随从连忙扑过去接住，抱着弓连连跺脚：“是是是，都怪这破弓！耽误了我们公子发挥，该打！该打！”
周遭的空气凝固了片刻，无数道视线或隐晦打量，或直白戏谑，尽数聚焦在面色铁青的姚星漾身上。
江瀛看着那随从忙不迭拍马屁的模样，又瞧着围观者们要么错开视线假装不见，要么凑上前来虚与委蛇地恭维，觉得有些无趣。
正转身准备离去，却见姚星漾猛地转过身，越过人群，直直地朝自己走来。
他浑身带着未散的火气，像被激怒的仙鹤，几步便挡在了江瀛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你看见了？” 他的语气生硬。
江瀛平静地回望着他，他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颌，和那双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这沉默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激怒了对方，江瀛注意到姚星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压着怒火。
“怎么，觉得我很差劲？” 姚星漾又向前逼近一步，声音恶狠狠的道，“还是说，觉得你比我强？”
那是自然。
江瀛心中如实想着。
他正想应答，眼角余光却瞥见姚星漾身后的随从对着自己疯狂使眼色，双手合十不停摇晃，脸上满是请求。
江瀛收回目光：“还行，差一点就到十环了。”
他清晰地看到，姚星漾脸上那股强行撑起的倨傲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羞恼与无措的神情。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却偏偏不知该向谁挥爪子。
“靠......你......”他伸出手指着江瀛，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姚星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猛地一甩袖子，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离去。
江瀛看着他的背影，步伐急促，带着几分狼狈，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像落荒而逃。
他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想：这人和方淮青竟然能处得来？一个暴躁好面子，一个处事多变、八面玲珑，实在难以想象两人相处的模样。
不会是打了二十几年的架吧......
江瀛未想到会在此处碰到姚星漾，自从先前戏楼一别，两人便再无交集，此番重逢，竟是这般颇具戏剧性的场面。
第一日的其余比赛项目，江瀛本就不感兴趣。
他在一旁观赛至黄昏，只觉营地里的人愈发多了——源源不断的马匹拖着行李，跟着仆从涌入，脚下的草皮被反复踩踏，已然显得有些糜烂泥泞。
行至骑射场地时突然闻得一阵骚动。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被担架抬着，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另有一人捂着腹部倒在地上，身侧站着个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俯身查看伤势。
那女子的身影瞧着有些熟悉，江瀛正想绕到正面细瞧，却见从旁冲出来一个高个男子，手上提着个朱漆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女子身边，忙不迭地将药箱递过去。
那女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便专注地低头治伤去了。
其他人江瀛或许认不出，但那站在一旁咧嘴傻笑，眼神腻歪的男子，他一眼便认了出来——陈稞。
这家伙不是说好明天才来吗？
江瀛脚步放轻，绕到陈稞身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
陈稞不耐烦地甩了甩肩膀，并未回头。
江瀛深吸一口气，在他背上猛的推了一下。
陈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怒而回头，正想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看清来人是江瀛，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喜，随即张开双臂便朝他扑来，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周围已有不少人侧目打量，神色异常，江瀛觉得局促，下意识地想将身上这只“八爪鱼”扯开。
这时，一旁的担架被仆从抬起，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跟着一起离开场地。
陈稞见状，转身立刻想追出去，却被江瀛一把扯住了手腕：“人家忙着治伤，你凑什么热闹。”
陈稞蔫蔫地“哦”了一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耳朵慢慢垂了下来。
江瀛拉着他走到人群外围，低声问道：“你不是跟我说，明天才来吗？”
陈稞挠了挠头，眼神又飘向徐溪离去的方向，支支吾吾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听说济世堂拨了一批大夫过来，徐姑娘也在其中，所以......我就提前跟着来了。”
江瀛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对她是真心的？若只是一时兴起，这般围追堵截，反倒有损人家姑娘的名誉。”
陈稞眼睛倏地瞪大，急忙辩解：“我自然是真心的！比金子还真！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对谁这般上心过。”
江瀛挑眉：“那她对你呢，可有回应？”
陈稞的头瞬间垂了下去，声音低了几分：“我不知道她看没看出来......但她对我始终很客气，也很疏离，和对旁人没什么两样。”
江瀛叹了口气，心道：你这般明显的心思，怕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他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暮色四合，营地各处升起袅袅炊烟。
饭香混着烤肉的焦香、米粥的清甜，还有各家带来的腌菜、糕点的醇厚滋味，顺着晚风弥漫开来。
远处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帐篷边角染上暖橙色，仆役们端着食盘穿梭其间，笑语声、碗碟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烟火鼎盛的模样。
两人并肩来到陈家的帐篷前，相较于方家营地的清净，陈家这边显然热闹许多，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夜来天凉，两人便在帐篷外的篝火边坐下烤火，不远处还坐着几位陈家的亲友，江瀛虽不认识，也一一行礼，算是拜见。
柴火噼啪作响，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与周遭的喧嚣。
江瀛接过陈稞递来的一串羊肉串，入口香嫩多汁，带着炭火的焦香，不禁赞道：“你这手艺，倒像是生来就该烤串的。”
“滚滚滚！”陈稞骂着推了他一把，“我陈稞将来可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平原上的夜风比城中凛冽许多，吹在身上竟有些刺骨。
江瀛下意识地往陈稞身边挪了挪，借着篝火的暖意抵御寒风。
就在这时，陈稞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郑重：“我回去之后，一直想着你跟我说的，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江瀛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未发一言，只静静听着。
陈稞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家人，确认无人留意这边，便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这样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找，也不是办法，我托朋友打听了许久，寻到个新的渠道，你知道应禧城的‘青麟枢’吗？”
江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陈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解释道：“这是应禧最神秘的民间情报组织，专门搜集朝堂秘闻、州府旧案、江湖动态这些信息，按情报价值收费。他们只服务于清流官员、正派江湖人士，不接伤害无辜、涉及皇位之争的委托，口碑很稳。”
江瀛指尖捏着烤串的木签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竟有这样的组织？他们在何处？”
陈稞将刚烤好的一串鸡翅搁到江瀛手里，示意他趁热吃，而后继续道：“这组织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没有固定的实体据点，线人遍布各行各业，驿卒、账房、酒楼伙计都可能是他们的人。而且层级管制极严，下一级从不知上一级的身份，就算被人抓了，也牵扯不出整个组织。”
江瀛沉默片刻，眉头微蹙：“我父亲的事情可能涉及朝堂，青麟枢愿意接手查探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陈稞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试试再说，若是真涉及他们不接的机密，他们自然会拒绝，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江瀛心中一动，他正发愁下一步该如何着手，没想到陈稞看着大大咧咧，倒还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还替他寻到了这么一个渠道。
他看着陈稞被篝火映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正想开口说些感谢的话，却听陈稞头也不回地道：“你要是敢说谢，就不带你去了。”
江瀛：“......”
目前出场人物各自的穿着：
江瀛：青色衣服
方淮青：不定
陈稞：硬汉风
徐溪：水蓝色衣服
嘉嘉：鹅黄色
姚星漾：花孔雀[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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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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