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王爷在看台上起身,用力鼓掌笑道:“好!好!精彩至极!”
一旁的下人似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提醒他侄子的脸色。
锦王爷看了一眼蒋梦泽,终是按捺不住心头激荡,又扬声赞了句:“痛快!”
王爷发声,台下顿时掌声雷动,汇成一片喝彩。
裁判官高举起江灜的手腕,朗声道:“今日刀剑较艺,江公子技压群雄,夺得魁首!”
雷鸣般的掌声里,江灜紧绷的肩背骤然松弛,指尖还残留着握剑的薄汗,巨大的虚脱感漫上来。
视线落在看台下奋力鼓着掌的陈稞,他的神情激奋不已,简直比自己夺魁还高兴,江瀛报以一个疲惫又骄傲的笑容。
忽然,他心有所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目光穿透沸腾的人群,直直落在看台最外侧的围栏边。
那里斜倚着个身形欣长的黑衣男子,双手环胸,墨发随微风轻扬,眼底盛着化不开的笑意,正灼灼望着他。
是方淮青。
一瞬间,连日来的紧绷、较技时的屏息、夺冠后的茫然,体力不支的疲惫,尽数被这道熟悉的身影冲散。
胸腔里的心跳急促,竟比方才对阵时还要滚烫,理智被翻涌的情绪裹挟,脚步早已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满场宾客、繁文缛节、台上的王爷与败北的对手,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决定放纵本能,去靠近那个人,任凭自己撞进一片带着淡香的怀抱。
江瀛环抱着方淮青的脖颈,在他锁骨处平复着局促的呼吸,声音里藏着难掩的雀跃与忐忑:“方才的比赛,你都看到了吗?”
方淮青没有回抱,只抬起一只手,指尖抚着他因奔忙而凌乱的发尾:“嗯,看到了,最后一剑很漂亮。”
江瀛笑着在他的肩头轻蹭了两下。
指尖缠绕着方淮青被风吹起的黑发,江瀛看着发丝有些怔愣,因为他听见了一阵又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
恍然间抬起头,看见的是方淮青温柔的眉眼,江瀛回过神来,那不是对方的心跳声。
是他自己的。
惊觉手还牢牢环着方淮青的脖颈,姿势亲昵得过分,江瀛慌忙错开身,完全不敢抬头看他。
眼神在他的肩膀和草场上来回移动,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天哪,他刚才做了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直接就抱了方淮青?!
方淮青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体力恢复些了吗?”
江瀛的脑海里破天荒溜进一个想法——
现在要是晚上就好了。
这样他也不至于那么丢人!
草原上的风吹在他的脸上,贴心的送回了被他扔掉的理智。
江瀛连退几步,直到两人之间距离大得能再塞下三个陈稞。
勉强稳住心神道:“恢...恢复了,抱歉,方才是夺魁首太激动了......”
这可恶的一到关键时刻就结巴的毛病又来了,江瀛在心里恨恨的想。
方淮青笑着摇了摇头,近前一步,执住他手腕道:“走,咱们去谢过王爷。”
两人往看台行去时,江瀛刻意落后方淮青半步,借着他的身影,稍稍避开周遭纷至沓来的目光。
方淮青神色坦然,对着锦王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淮青与江瀛,拜见王爷。祝王爷福泽绵长,松鹤延年。”
锦王爷捋着颌下长须,朗笑着从看台上走下,亲昵地将方淮青拉到身侧:“方才已然见过,不必多礼。”
说罢,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江瀛,眼中带着赞许:“江公子初涉演武文会便拔得魁首,果真少年不凡。你便是车将军旧部的孩子?”
江瀛躬身应道:“回王爷,晚辈父亲,正是前潼州宣抚副使江烨。”
锦王爷摩挲着花白的胡须,颔首叹道:“少年英才,车将军的眼光,果然毒辣。”
方淮青在旁适时笑道:“王爷,可否将凝锋剑借我们一观?此等神兵利器,若是错过,未免成了人生憾事。”
锦王爷一拍额头:“你不提,老夫倒险些忘了。来,把凝锋呈上来。”
下人即刻捧着锦盒上前,锦王爷亲手打开,郑重地将剑递到江瀛手中,沉声道:“良将配宝剑,这凝锋跟着你,也算是老夫不负好友嘱托。你要带着它,做你父亲那般戍边杀敌的英雄,为我虞朝永守疆土。”
凝锋剑身形修长,玉质剑鞘温润,却掩不住剑脊透出的凛冽肃杀。
剑锋冷光掠过时,竟在案上茶盏中投下细碎寒影,让人莫名心生敬畏。
江瀛双手托剑,屈膝跪地,声音铿锵:“江瀛定不负王爷期许与先父荣光。”
话音未落,右下侧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自始至终僵立原地的蒋梦泽,几番挣开下人的搀扶,脚步踉跄间不慎踩空,竟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锦王爷脸上掠过几分急色,对下人道:“还不快去扶起梦泽!”
下人们连忙跌跌撞撞上前搀扶,一时乱作一团。
蒋梦泽比起孙涛,原是个实力相当的劲敌,若非今日徐溪察觉他左腿旧伤,江瀛也无十足把握能拿下魁首。
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恻隐,江瀛迈步便要上前相扶。
蒋梦泽抬眼望见是他,脸色愈发难看,猛地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挽着下人的胳膊离去了。
行至拐角时,他忽然转头,目光直直射向江瀛,眼中的愤慨与不甘,竟毫无避讳地倾泻而出。
方淮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神沉沉的,似藏着未言的考虑。
他伸手将默然伫立的江瀛拉回身边,轻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并无过错,不必介怀。”
江瀛点头,心中仍是轻轻一叹。
至此,演武文会的核心赛程,也是最万众瞩目的刀剑较艺,终是落下帷幕。
后续赛程的关注度远不如前,加之第三日以典仪与宴会为主,众人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松懈下来。
方淮青刚步入人群,便被一众公子少爷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着“你今日竟会出席”“许久不见你踏足这类宴集”之类的话,一行人簇拥着他,往射柳场地去了。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方才的一幕并无在意。
江瀛的理智已然归位——想来是将军府与方家的渊源摆在那里,众人对他二人相熟早已知晓,加之方淮青比他年长六岁,素来对他照顾有加,有这两层缘由,也难怪他们无动于衷。
一日赛程下来,喜怒交织,汗流浃背,江瀛只觉身上黏腻不适,便想回帐篷洗漱一番。
刚一转身,一道手臂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陈稞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到他跟前,语气不容置喙:“不许走。”
江瀛闭了闭眼——
完了,差点把这尊大佛给忘了。
许是忙碌了一日,此刻终得闲暇,徐溪也卸下了往常的沉静与克制。
见他们如此,她琥珀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转身悄然离去,脚步轻快得像带了风,耳间红玛瑙耳坠随之一晃一晃,坠着细碎的光。
直至徐溪走远,陈稞这才来了精神:
“深藏不露啊,江瀛”
“大有可为啊,江瀛”
“前途......”
话还未说完,江瀛已经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我坦白。”
陈稞眯了眯眼,拨开他的手,直奔主题:“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方淮青?”
乍然听见这话,江瀛有些心惊肉跳,迟疑开口:“应......应该吧。”
陈稞一拍大腿:“什么叫应该,你那分明就是。”
“这么明显吗?”江瀛不免惊讶。
“我是专业的。”陈稞昂了昂下巴。
江瀛:“......”
见他这默认的模样,陈稞愈发笃定,抓了抓头发,满脸困惑:“你竟然会喜欢方淮青?为什么呢?”
江瀛凑近一步,歪头道:“那你喜欢徐溪是为什么?”
陈稞被噎了一下,面色涨红,梗着脖子道:“她父母双亡,一个女子孤身从徽明远赴应禧,全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翰林医学院,这等气魄与胆识,如何不让人敬佩,不让人倾慕!”
江瀛未曾想过徐溪竟是这般身世,诧异道:“这些话,她都同你说了?”
陈稞坐到一旁的木杆上,嘟囔道:“她才不会和我提这些呢,是我到济世堂找人打听的。”
江瀛闻言,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这样一个沉静敏锐、坚韧又不失温柔的女子,也难怪陈稞会如此倾心了。
言罢,两人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好半晌,陈稞敛去了玩笑的神色,面色凝重起来:“喜欢本身没什么对错,但你若是喜欢方淮青,我怕你到最后,只是平白心伤。”
话题终究还是绕回了方淮青身上。
江瀛垂着眼,没有接话。
就听陈稞接着道:“这么多年,谁听过方淮青有半点喜欢男子的迹象?更何况方家家规森严,断然不会允许自家儿子背上‘断袖’的名声。你这般一头扎进去喜欢他,要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这些话,江瀛不是没有反复掂量过。
方家的规矩、世人的指指点点,还有方淮青眼底从未显露过的半分情意,桩桩件件,都是横在他面前跨不过去的坎。
可喜欢这回事,从来由不得理智做主。
就像江潮漫过堤岸,风拂过荒原,一旦起了意,便再也收不回。
终究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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