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凌爻唯一一次在战场之外的地方九死一生。
边疆地界广阔无垠,除却率头作乱的匈奴大国,还有不少部落。当今朝廷暴虐无度,一有不妥便出兵攻打,前朝留下来的“谈和”之策被丢到九霄云外,这些年下来,曾经建交的小国各个生出不满,但又无奈云国兵强马壮,他们形单影只斗不过。
后来,其中一个部落牵头,主动跟周边的小国结盟,商议着一齐攻打云国,渐渐地,势力发展到越来越大。云国朝廷昏庸已久,将士们也是暖饱思淫欲,荒废了武力,开始不敌结盟的匈奴,城池一座一座地失守。
直到凌爻出世,一杆红缨枪斩杀对方统帅,一战成名。
此后威风凛凛,所向披靡,被世人称为战神。
边疆匈奴无人不惧她手中的红缨枪。
匈奴及其结盟的部落绞尽脑汁,要攻克凌爻,必须先毁掉红缨枪。
见明的不行,就打算来暗的。
他们费尽心机在云国的军营中安派了几名奸细,潜伏许久,直到去凌爻跟前做事。其中一个就是负责侦查的小兵,借由凌爻去用晚膳的机会,闯进营帐,打算毁了她的红缨枪。
匈奴随身揣着一瓶药粉,他们的巫师说,此药粉威力极大,能熔人尸、化钢铁,就算凌爻的枪再厉害,也抵不过药粉的侵蚀,不出片刻,都会化为一滩铁水。
好在凌爻警惕,早早就怀疑此人,用晚膳时就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回到营帐,当即将那奸细抓了个正着。她抱着臂,无半点惧色,反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想耍什么诡计就直说,省得本将军费力气审问你,你呢,也少受点皮肉之苦。”
奸细骂了句胡语,凌爻听得懂,是在骂她“狂妄”。
她勾了勾唇,不觉得是骂,反倒被夸得舒坦。
凌爻武功深不可测,那奸细不敢跟她硬碰硬,而是脚快地移步到床褥边,掀开枕头,攥住一个破布荷包。不枉他细苦心埋伏许久,打听出凌爻除了在意她的红缨枪,还有一个荷包。
听说是她的妻子所绣,平日里沾到一点灰都会小心翼翼地吹吹。凌爻不管去哪,荷包都是随身携带,上战场亦是,说会保她平安。但上一回的战役,荷包被划破了,凌爻费了大工夫才修补好,之后就不敢再带到战场上,只藏宝似的压在枕头下。
奸细将这些小事记在心底,如今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别动!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毁了它!”
凌爻嘴角的笑意顷刻间消失,脸色阴沉,“你敢动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奸细背脊生寒,强装镇定:“凌将军,听闻这荷包对你来说比宝贝还珍贵,先前我还不信,眼下信了。没想到啊,英姿飒飒的大将军居然对一块破布那么看重——好,我们瓦剌人向来有成人之美,既然是你的心头好,我也不拿走,只不过凌将军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凌爻眼神冷漠:“什么东西。”
“你的红缨枪。”
“好。”毫不犹豫。
奸细惊了惊,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一物换一物。”
“可以,”凌爻沉沉盯着他,“不要被我发现你耍诈。”
凌爻握着红缨枪靠近,直至把枪交到奸细手上,都未曾有过其他动作,她冷眼看着奸细手上的荷包,“枪给你了,荷包给我。”
“好啊,不过还不够,我还要取一样东西——”奸细忽然狂笑,“那就是你的命!”
凌爻现在手无寸铁,还离他不够半寸,袖口里的弓弩蓄势待发,眨眼间就能射入凌爻心口。话音未落,一缕寒光闪过,凌爻从腰间抽出一柄银色软剑,手起刀落,将他整条胳膊削下。
若不是要留他活口问话,削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
“啊啊啊啊……我的手!”奸细痛呼地蜷缩在地上,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你怎么会有剑?”
“红缨枪用于远攻,冷月剑用于近刺,”凌爻剑尖往下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更何况,我从未说过我只有一杆枪。”
世人只知红缨枪,却不知凌爻的腰上还缠着一把冷月剑。
红缨枪至刚,冷月剑至柔,刚柔并济,无人能敌。
凌爻蹲下身去捡掉落在地的荷包,不料已经断臂的奸细还没死心,抑或是早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用另一只还在的手敲碎药瓶,里面的药粉登时洒了一手,瞬间整只手的皮-肉被灼烧腐蚀。可他宁愿扛着腐肉之痛也要坚持把药粉往凌爻身上撒,此等拙劣伎俩,凌爻遇见过太多,侧身一闪就能避过。
可她没有。
有几滴药粉落在了荷包上,很快就将布料腐蚀出一个洞来。而那洞还在不断地往周边蔓延,稍慢一点,就会全部溶解。
凌爻不顾一切地夺过荷包,奸细趁势将沾着药粉的手拍向她心口,耳边响起“滋啦啦”的腐蚀声,紧接着心口涌起剧痛,凌爻吐出一口血,握着荷包滚到一旁。
动静大得外面的人全部听见了,一行人闯了进来。
清竹也在,看见凌爻左胸的布料烧出一个洞,那块的肉也被烧得鲜血淋漓,几近见到里面的骨头。
“将军,你受伤了!”清竹慌乱地要去扶凌爻起来,可凌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拼着最后一口气嘱咐她,“把荷包放进冷水里浸泡着,不要让水温升高,半炷香就要换一次……”
“将军,你说这些干什么,我扶你去找大夫。”
“清竹,”凌爻握住她的手腕,“这是阿葭给我的。”
她倏地红了红眼尾,用乞求的眼神望着清竹:“求你。”
-
凌爻回府时已是深夜。
平日里这个点檀娘早就睡熟了,她掩去气息与脚步,进了卧房。
檀娘面朝里睡着,呼吸清浅,被褥一角落到床沿,凌爻轻轻往上拽了拽,帮她掖好,再起身准备离去。床上睡觉的人突然弹起身,一手拽住凌爻的胳膊,另一只手把她往床上摁。
也就是檀娘,若是别人,动作刚起势就被凌爻斩杀于缠在腰间的冷月剑下。凌爻对檀娘不设防,轻而易举地被她推倒,只是神情微微错愕,“阿葭,我吵醒你了?”
“脱衣服。”檀娘说。
凌爻愣了愣,“怎么了?”
“我让你脱衣服。”
凌爻弯了弯眼眸,“阿葭想与我亲近?”
凌爻废话连篇,不知是有意扯开话题还是什么,檀娘没了耐心,自己上手扯,凌爻被她饿狼扑食的架势吓了一跳,这才正经一点,抓住檀娘的手,“阿葭,我这些天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你要是还想,我再与你亲近好不好?”
檀娘不与她费口舌,避开凌爻腰间冷月剑的位置,往上扯开她的衣襟领口,露出里面的裹胸。凌爻虽也是女子,但与寻常姑娘不同,她日常行军打仗,为了省去麻烦,会用布条将胸脯裹住,上回在竹苑沐浴时,凌爻虽褪去了其他衣裳,可这裹胸却在。
那时檀娘有过一瞬的疑惑,却没放在心上,只当凌爻是懒得脱。
现下想来,凌爻是怕她发现心口的狰狞疤痕。
凌爻察觉出檀娘的异常,脸色正经起来:“怎么了?可是府上有人对你乱说了什么?”
“你把布条拆开。”檀娘只道。
凌爻脸色微变,“我在边疆打仗风吹日晒,一顿饱一顿饥的,饿瘦了,那处比以前小了许多,不好看。过些时日我养胖些,长回来了,再给你看……”她伸手要去合拢衣襟,“不早了,你接着睡,我去偏房沐浴歇息。”
“凌爻。”
两个字从檀娘口中吐出时,凌爻浑身一僵,就在她未反应过来时,檀娘已经用蛮力扯松了布条,咬牙一拽,滑到了腰间。借着一抹惨淡的月光,她看清了凌爻心口处的疤痕。
很长,很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凌爻是镖局千金,即便自幼习武,也被家里养出一副好皮囊。尤其是裹在衣服下、不曾日晒风吹的皮肤,更是冷白如玉,当年檀娘还因为自己没有凌爻白,自行惭愧了好一阵子。檀娘最喜欢靠在凌爻的肩膀上,头和脸贴着她的胸怀,柔软亦结实的感觉,让她温暖安心。
可此刻的这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无异于美玉摔碎一块角。
檀娘用手轻轻碰了碰,忽而鼻尖一酸,“傻子。”
“傻子,傻子,你是大傻子!”
檀娘用力拍着凌爻的肩膀,“不过是一个荷包,没了就没了,我再给你缝一个就是,用得着你不要命地去抢吗?你怎么这么呆傻,自己受伤,还惹得旁人为你担心……”骂声渐小,随之越来越大的是檀娘不可自抑的哭声,“凌爻,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相信你跟公主是做戏,你不喜欢她,可是我忘不了你跟她逢场做戏的细节,也忘不了你故意冷待我的样子。”
“你是大将军,我却是一个连字都不认得的乡野村妇。我晓得你如今还喜欢我,可日后呢,人心复杂,有时候一眨眼就变了,那时候你不喜欢我了,我该如何自处?”
这一夜,檀娘把近来心里的憋闷全部说出口。
最后归为四个字,“我太害怕了。”
檀娘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凌爻身上,带着滚烫的温度,竟比当日被药粉腐蚀血肉还要痛,她心疼地把檀娘搂在怀里,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疼着哄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阿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是我的累赘,是我的包袱,怕跟旁人比起来你配不上我,可是阿葭你知道吗?”凌爻眼底的心疼多得快要溢出来,“你只是生不逢时。你总说自己没念过书、不识字、没见过大世面,可这不能怪你,如若你与那些人一样的出身,你会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舞刀弄枪,哪怕是医术,你也习得。”
檀娘是聪慧的,凌爻一直都这么认为。
瞎眼老姑子没教过她做生意的门道,她一个孤女自己摸索出来卖豆腐养家糊口;没看过医书,也没跟老大夫学过手艺,却自己会做草药丸,药效不输方子;她没念过书,却比许多人善良通透。
檀娘与世间的每个女子一样,她们都大有作为,只是生不逢时。
“阿葭,你看着我,以前的凌爻早就死了,在我报仇未果倒在坟头时就死了,你让一个新的凌爻活了下来。没有你,就没有我,你不是累赘,是我活下去的信念,”凌爻捧着檀娘的脸,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轻轻低喃,“我爱你,毋庸置疑。”
檀娘不敢看她,想要躲闪,凌爻偏要认真地与她对视。
眼神炽热真诚。
她向檀娘保证:“公主的婚约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等事情了了,我就辞官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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