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檀娘和凌爻交心完哭了一晚,累极睡了过去,凌爻和衣躺在身侧,难得一夜好眠。
隔日,天光大亮。
凌爻早早醒来,单手撑着脑袋,安静地看着檀娘的睡颜。
檀娘过了半盏茶后悠悠转醒,一睁眼,就是凌爻淡笑的双眼。凌爻生了双好眼睛,深情温柔,笑起来像春日桃花,专一地盯着人看时像个把人吸进去的漩涡,檀娘不自在地避开,随即又记起昨夜的所作所为,害起臊来,把头缩进被褥里不肯出来。
“这是做什么,”凌爻哭笑不得,“出来,小心捂着。”
躲在被褥里的人闷闷道:“不想看见你。”
“昨晚还抱着我哭,今个儿就不想见我了?”凌爻弯起眼尾。
檀娘更羞了,一鼓作气地坐起来,双手推着凌爻下床,神色还是淡淡的,“你别以为我昨晚是原谅你了,我才没有!”
“在你与公主的事解决前,与你继续过日子还是和离,我还没决定好。”她这方面很有原则。
凌爻脸一下子苦下来:“阿葭。”
“你莫撒娇,我不吃这一套,”檀娘冷酷得很,“你若是做得好,合我心意,我就考虑考虑,你若是做得不好,我还是要与你和离的。”
比起之前要死要活地和离,现今这样,已算是一大进步了。
至少檀娘没再抗拒她的亲近。
凌爻心底叹口气,肩上的重担却陡然一松,“只要你不厌弃我,我就放心了。阿葭,你且看着吧,我会让你满意的。”
-
接下来的数日,凌爻都在将军府里陪檀娘,陪她逛逛京城的胭脂水粉铺,还订了间雅房尝天香楼出的新品菜肴,今个儿还提出来要做两件嫁衣,给檀娘吓得不轻:“你莫要胡闹。”
“你要是没事儿,就去把衣裳洗了,别来烦我。”她小声赶人。
凌爻斜坐在榻间,单腿屈膝,姿态闲散,“那些都是下人干的活儿,我洗了,他们做什么?将军府不养闲人。”
“就你一个闲人。”檀娘不理她,自己捣鼓胭脂水粉,来京城的这些日子,她发现卖豆腐属实赚不了几个子儿,还是这些惹姑娘家喜爱的玩意儿挣得多。清竹瞧出她的想法,今早麻利地送来制作胭脂水粉的单子,只可惜檀娘不识字,跟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大眼瞪小眼。
半晌,叹了口气。
“闲人”蹭到她身旁来:“好好地叹什么气?”
檀娘低落地摇摇头,把单子折起来,要塞进妆匣里,被凌爻眼疾手快地抽过来,舒展开一看,“你要做胭脂?”
“没有没有……”檀娘没来由地害臊,要去抢回来。
凌爻顺势将人揽住,下巴搁在檀娘的肩头,将怀中人隐隐失落的情绪看在眼底,声音轻缓:“阿葭,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三年前,凌爻离家参军的前几日教过檀娘识字,檀娘生性聪颖、为人勤勉,短短数天就认了几十个字,还能临摹出个轮廓来。只是没过多久,凌爻离家,竹苑里只剩檀娘一个人孤苦伶仃,正逢乱世,养家糊口都难,檀娘一心扑在了卖豆腐攒银两上,要不就是搓药丸和睹物思人,认得的几个字没多久就忘没了影儿。
更别提现下去学写字。
檀娘推了推凌爻:“别寻我开心了。”
“你只说你想不想学?”
“不……”顶着凌爻洞若观火的目光,檀娘怯怯地说出真话,“想的。”
“想学就行。”凌爻一锤定音。
她环住檀娘的肩头,“阿葭,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不能学、也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檀娘想学写字是存了私心的,倘若日后凌爻厌倦了她、抑或是真成了驸马休了她,往后都是她一人过日子。简简单单地卖豆腐不是长久之计,只有读书识字,才能窥见更广阔的天地……
就如这胭脂水粉,她就算有心想学,不认字也是不行的。
“你教我吗?”檀娘偏头问。
凌爻颔首,“我教你。”
檀娘心里那点顾虑彻底放下,凌爻教她是最好的,即便她学得慢、学得笨,也不会嫌弃。
她对她向来都是夸。
真夸、假夸、瞎夸……乱七八糟地夸。
凌爻不像那些古板迂腐的老夫子,上来就是《女则》《女训》《女戒》,她也没教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叫人拿了本江湖侠义的话本子。她看话本子,再口述给檀娘听,寓教于乐,先让檀娘懂得读书认字的乐趣,再慢慢登堂入室。
檀娘果真喜欢上了读书,凌爻一口气给她读了大半本。
接着就是教写字了。
还是手头的话本子,凌爻教檀娘写里面出现的人名、地名、菜名,各种各样有趣儿的玩意,檀娘起初还有些紧张,后来就自如了。不用凌爻帮她扶笔,自己也能一点一点地临摹。
就是写得“一言难尽”。
不似蚯蚓,就似狗刨。
反反复复练了十几遍也没什么进步,檀娘有些泄气:“好丑。”
尤其是跟凌爻写的行楷对比,更丑了。
“哪有,明明就很灵气。”凌爻阳奉阴违的本事见长,晓得夸好看檀娘肯定不信,便换了个说法,说她有灵气,檀娘果真半信半疑,歪着脑袋,声音软软的,“真的吗?”
凌爻心也跟着软软的,“真的。”
“那,”檀娘咬咬牙,“我再练练!”
凌爻跟着开始乱七八糟地夸人。
字胖了,夸有福气;字瘦了,夸苗条;歪了就夸笔走龙蛇;错了就夸檀娘写得真好看,再写一遍给妻主看看。
檀娘被她夸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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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不负有心人。
檀娘一连几日都在勤奋执笔,狗刨字渐渐有了小楷的模样,清竹看了都对她的进步惊叹不已。
这日凌爻有事出府,约莫傍晚才能回来,清竹笑道:“等将军回来看见夫人写得字如此漂亮,一定高兴极了。”
“要她高兴干什么,我写的字……”檀娘别扭了句,双颊却陀红,清竹看破不点破。又写了会儿,檀娘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凌爻她出府做什么了?”
“奴婢也不知,不过应当是推脱不了的公事,”清竹这会儿也不忘帮凌爻说好话,“不然将军会一直陪着夫人哪也不去的。”
檀娘耳根热了热,“你收了她什么好处。”
清竹捂嘴笑,“冤枉呀,奴婢可是实话实说。”
主仆二人笑闹了会儿,忽地听见前院传出些动静,清竹忙走出去瞧了瞧,片刻后提着裙摆小炮回来,“夫人,将军回来了!你可要去看看,对了,拿上您刚刚临摹的字帖。”
“回来了?那么早。”檀娘放下笔,随后在清竹揶揄的眼神下,红着脸把临摹的字帖带着,踱步去了前院。
檀娘是有点想被夸赞的意思。
谁不想被夸呢,为了写一副像样的字,她练得手腕都肿了,比磨豆子花的心思都多。
檀娘小脸发烫地来到前院,手里抓着字帖,望见将军府门口凌爻的影子,欲开口唤她,可声音刚滚到嘴边,又瞥见一辆金轿,琉璃瓦、玉挂饰、银铃铛,周遭围了一圈侍卫。
若不是公主出巡,谁敢有这么大的阵仗。
轿帘掀开,一只戴着玉镯的手伸出,“本公主先走了。”
声音害羞带怯,毫无那日在竹苑逼迫檀娘和离的威严凛冽。
“臣恭送公主殿下。”凌爻双手作揖,背脊微弯。
她今日着一身大红官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清风朗月,宛如神祇,原来她进宫时是这等装扮,难怪公主对她一见倾心。
原来她今日是与公主在一起。
檀娘握住字帖的指间攥紧又松开,脸上的喜色淡去,转身往回走。方才清竹去了茅房,这会儿慢几步赶来,见檀娘垂着眼往回走,不解地凑上去,“夫人怎么没去门口找将军?”
檀娘随口扯个谎,“饿了。”
清竹拍了拍脑袋,“该死,只记得陪夫人练字,忘记您还没用午膳,我这就去小厨房,让他们做些您和将军喜欢吃的膳食。”
檀娘点了点头,回了卧房,回到桌前,继续提笔练字。
心无旁骛方能自持。
凌爻进屋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檀娘梳着蝴蝶髻,木兰花簪横穿在两侧,垂挂着细碎珠花,随着她写字时的轻微摆动,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官袍沾了尘土,她换了一身常服才赶过来的,走到桌边,“练了多久了?”
“一上午。”
“字写得很好,有大家风范。”凌爻又开始夸夸,不过这次是真心实意,她的阿葭当真厉害,短短上午就进步神速。她摁住檀娘的手,突发奇想,“这几个字练得不错,不用再练了,我改教你练别的,可好?”
檀娘顿了顿,“不用了。”
“我教你,”凌爻嬉皮笑脸地非要教,“来,写这两个字。”
眨眼间,檀葭两个字跃然于纸上。
檀娘神色冷淡,兴致寥寥,“这是哪两个字?”
“你的名字,”凌爻说,“檀葭。”
檀娘这才亮了亮目光,抬手隔空描绘笔画,喃喃道:“原来是这两个字。”
凌爻见她来了兴致,又提笔写下两个字,“你再猜猜这个。”
檀娘蹙了蹙眉心,隐约猜到,但不想说,便摇摇头。
凌爻果然笑着说:“是我的名字。”
“来,握着笔,”凌爻手把手地教檀娘写字,写完檀娘的名儿,再接着写自己的名儿,嘴里念念有词,“六出吐葩坤有爻,天与为巧谁裁绡……当年我出生时正逢大雪纷飞,镖局后面有一处大山,山上的雪松棵棵挺立,犹如仙境,广阔无垠。”
“我爹便给我取名为爻,一是愿我如雪般纯白美丽,二是愿我如雪景中的后山胸怀宽广无垠,志在四方。”
如今报仇雪恨、还做了大将军,勉强也算有志了吧。
檀娘写了一两遍就放下了笔,“累了,今日不想写了。”
凌爻帮她揉手腕,“用完午膳我再给你说话本子?”
“不用,”檀娘有些冷淡地拒绝,抽回了手,给自己倒水喝,“有些困了,想睡觉。”
凌爻皱了皱眉,但看檀娘精神不振,只当她是真的困倦了,“也好,你身子弱,是该多歇息。”
很快清竹进屋布菜,两人一起用午膳。
“这是天香楼的桂花雪梨酥,你尝尝。”凌爻知道檀娘喜欢吃甜点,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檀娘咬了一口,入口即化,“你回府时买的?”
“不是,”凌爻坦荡荡,“你喜欢吃,我把厨子招揽回将军府了。”
檀娘险些呛住,来京城的这些时日,早听闻天香楼的美食,有的厨子还出自御厨世家,这招揽回将军府得花多少银两。她忙放下筷子,“不用不用,我喜欢吃可以让清竹陪我去,哪用得着把人家请回来,你快些还回去吧。”
“钱花出去了,退不了。”凌爻断了她的念想。
檀娘瞪她一眼,腹诽她败家子,凌爻实打实地受了,不仅不恼,反而还因为檀娘“管家”的样子,心情大好。
不过有些事该说还得说,用完膳漱口后,凌爻道:“檀娘,我有事同你说。”
唤她檀娘,这是正经事了。
檀娘放下漱口清茶,“你说。”
“我今日是临时出府回来看你,晚些还得入宫面圣,”凌爻手指敲着桌面,“今夜怕是回来不来了。”
檀娘记起将军府门口的金轿,默了默,“只见圣上?”
“还有公主。”
“什么事?”
“暂时还不能与你说。”凌爻不想她徒增担忧。
檀娘走向床边,脱去外袍,不再看她,“无所谓。”
“反正我也不在乎。”她难受了也要往凌爻心口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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