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回到竹苑,檀娘对凌爻二字是绝口不提,只当这人死了。
整日闷在院子里浇水、种菜、晒草药。
平日里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王麻子,也不敢打趣她了,几次路过竹苑,只小心翼翼地问:“檀娘子,今个儿出摊卖豆腐不?”
“不卖,您到别家去吧。”檀娘头也不抬地蹲在地上浇水。
王麻子摇头叹气,挑着扁担走了。
李媒婆是个热心肠的,与檀娘走得也近,知晓她如今日子不好过,特意揣了一篮子的土鸡蛋到竹苑:“檀娘,我家母鸡下了不少蛋,你拿几个回去补补身体,都瘦得不成形了。”
檀娘依旧是摆摆头,说不用。
几句话聊下来没有一点要开竹苑门的意思,李媒婆也不好硬闯,叹着气走了。
随后的几日,不知是谁瞎带的头,雀儿街开始传檀娘为爱绝食,大有凌爻不要她,便自暴自弃不活了的意思。
这话传到秦且锡耳朵里时,心下大骇,忙不迭收了纸墨笔砚,连前面排着队等他写字的乡里乡亲也不管了,急匆匆道:“小生家里有些事,今日先行离开,明日再来帮各位写字。”
赶到竹苑时,檀娘正在井中取水。
她力气小,身体弱,拉一桶水累得满头大汗,眼下衣衫都快湿透,身形踉踉跄跄,秦且锡一把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桶:“我来。”
“秦先生?”檀娘意外道。
秦且锡把水倒进木桶,再挑到菜园里,拿起瓜瓢舀水,作势要替她浇园子,檀娘忙小跑过去:“秦先生,这些粗鄙的事儿我来做就好,您是写字的读书人,怎可做得!”
“有何做不得?”秦且锡不顾阻止,边浇园边道,“我并非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书生,旁人能做的,我自然能做。”
你又何苦挂在凌爻一棵树上想不开。
檀娘只好在一旁看着:“秦先生今日怎么来了?”
“我在桥头写字时听了些话。”
“什么话?”
秦且锡拎着见底的木桶走回来,看着檀娘:“他们说你因为凌爻的事自暴自弃,不吃不喝,也不卖豆腐,成天魂不守舍。”
檀娘垂下眼:“瞎说。”
“可你确实瘦了好些……”这话从秦且锡嘴里说出来,有些不合礼,他耳根热了热,又不甘心道,“檀娘,你当真要为了一个负心女子堕落至此吗?”
“这世上远不止她凌爻一人,你再瞧瞧,好生瞧瞧,”秦且锡隐忍道,“还有别的人在意你。”
“谁?”檀娘自嘲,“还有谁会在意我,没有了。”
瞎眼姑子去世后,只有凌爻。
而今凌爻弃她而去,便再没人与她做伴,她活得像个孤魂野鬼。
“怎么没有!”秦且锡生怕她想不开,竹筒倒豆子地胡乱说一通,“村口的赵掌柜常念叨你做的豆腐新鲜好吃,李媒婆说你温柔善良,雀儿街不少人想把你娶回去,就连王麻子都说你是个好姑娘,凌爻不要你那是她有眼无珠!”
竹苑里只有落叶飘洒声,檀娘呆呆地望着他。
秦且锡后知后觉自己在背后说道他人,实在是有辱斯文,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他这样的窘态倒是逗笑了檀娘:“还是第一回看秦先生害臊。”
秦且锡脸更红了。
“秦先生,多谢您今日的教诲,我是一时难以走出来,但请您相信,也请雀儿街的乡里乡亲相信,我断不会做出轻生的傻事儿的。”檀娘取出那块捂得温热的玉佩,手指抚过刻着的“凌爻”二字,动作里泄出无尽情意,终于等到玉佩变得冰冷的时候,檀娘也走到一片竹林之下,蹲下来,用木棍扒出了个小土坑。
亲手把玉佩埋了进去。
“以后檀娘只为自己而活。”
-
有了秦且锡时不时的开导,檀娘渐渐活过来了。
每日天没亮就起身做豆腐,磨豆子、煮豆浆、压豆腐块,前日秦且锡忽然提了嘴豆腐渣也能吃,檀娘闲着无事,便做了几道掺着豆腐渣的菜,口感清香还能填饱肚子,顿时喜出望外。
于是除了豆腐,豆腐渣也能卖一卖换几块铜板。
当晚,檀娘望着满手的铜板子,高兴得睡不着觉。
也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一件喜事儿了。
后来的几日,檀娘又开始琢磨药膳,秦且锡得知后,主动与她一同上山采药。起先檀娘是不愿劳烦他的,但秦且锡执意如此,还说自己近来也在研究医术,檀娘便由着他了。
一来二去,两人走得有些近。
檀娘自是问心无愧,她和秦且锡没有半分超乎礼数的关系。
可耐不住雀儿街有喜欢搬弄是非之人,前些时日还可怜檀娘被凌爻抛弃成了寡妇,眼下见她卖豆腐赚了不少银钱又开始眼红,到处传闲话,说她和秦且锡早早就有了首尾,此番被凌爻抛弃,没准就是因为红杏出墙!
这话可给檀娘气得不轻,豆腐不卖了,板着脸道:“牛大哥莫要胡说,我跟秦先生半点关系都没。”
被喊牛大哥的人,是隔壁卖猪肉的,外号牛大嘴,阴阳怪气地笑:“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那为何秦且锡不与旁人走得近,就与你成天厮混在一起?一起卖豆腐,一起上山采药,要不说是有些什么腌臜,谁信啊。”
“你——”
“你指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这雀儿街的人都这么说。”
檀娘脸白了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把秦且锡拉下了水,内心愧疚不已。她生了张笨嘴,不会说话,更不会吵架,可断不能看着别人这么诬陷她与秦且锡,只好两手叉腰,故作泼辣:“就是你说的,雀儿街谁不晓得你这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你就是看不惯我一介妇人卖豆腐赚得比你卖猪肉的铜板还多,你心生嫉妒!”
牛大嘴被说中心事,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凶神恶煞道,“你这小妮子吃了豹子胆,敢编排老子,”他抄起血淋淋的杀猪刀吓唬人,“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啊疼疼疼……”牛大嘴惨叫。
一柄银剑横穿而来,刀尖刺破牛大嘴握着杀猪刀的大拇指,血珠一滴滴地往下落,他疼得龇牙咧嘴,手也卸了力,杀猪刀“哐当”一声掉在砧板上,旋即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檀娘怔怔地望着持剑的女子,一袭红衣,衣袂翻飞,细长凌厉的眉眼睥睨着牛大嘴:“再让本将军撞见你恃强凌弱,这刀先剁了你。”
“不敢了不敢了。”牛大嘴吓得溜远了。
噌的一声,冷月剑收回刀鞘,凌爻侧身看向檀娘:“可有受伤?”
檀娘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似在反应面前的人是幻觉还是现实,片刻后眼神冷淡下来,一句话不说,挎着篮子就走。胳膊却被人从后拽住,她不得不停下,转过头:“放手。”
“方才牛大嘴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与秦且锡走得近?
她喜欢上秦且锡了?
“关你何事,”檀娘像个炸毛的猫儿,凶得很,“凌将军不日就要成为当朝公主的驸马爷,不回京城来雀儿街作甚,还与我这乡野村妇拉拉扯扯,不怕公主降罪与你?”
檀娘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凌爻,拽住胳膊的手指渐渐松了力,表情变回疏冷:“我回来取些东西。”
还真是算得清楚。
檀娘鼻尖一酸,泪意上涌,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回去:“也好,省得日后还回来麻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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