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赶回京城时已是七日后了。
这七日里,皇城里发生不小的动荡。
先是凌爻回京,受封为骠骑大将军,圣上亲口为她与公主殿下拟定婚期,定在下月末,是个良辰吉日,羡煞百官。
为了庆贺这一喜事,当晚还办了场宫宴。
皇上皇后出席,后宫妃嫔和百官妻眷纷纷到场,载歌载舞,觥筹交错,只是好梦不长,和谐喜乐的氛围因为一封突然传上来的奏折,戛然而止。
奏折上揭露大理寺卿任职期间买卖官职、玩忽职守致使冤假错案层出不穷、私下行贿收纳黄金百两、土地宅子无数……
其中最泯灭人性当为六年前的“凌氏镖局灭门案”。
当年大理寺卿之子,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恰逢凌氏镖局押送货物,路过时,镖局总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那女子救下,还教训了大理寺卿之子,让他老实些,别做猪狗不如的事情。
岂料大理寺卿之子做错事死不悔改,反倒怀恨在心,当晚回到府衙叫了十几人,趁镖局总管醉酒回屋歇息时,背后一刀,直接刺死,以此来解恨。
凌氏镖局知晓此事后,当即状告官府,声称大理寺卿之子犯了杀人之罪,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应当砍头。可那大理寺卿昏庸无能,身为百姓父母官,不仅不为百姓申冤,反而纵容独子为非作歹,在公堂之上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说是凌氏镖局总管欺辱民女,他儿子路见不平,才半夜摸黑杀了那总管。
凌氏镖局一气之下大骂“昏官”!
凌氏夫妇更是性情中人,行走江湖多年,早把镖局总管当作亲人,眼下看亲人枉死之仇被狗官轻轻揭过,登时大怒,拔剑指向一旁看好戏的大理寺卿之子,要他一命换一命。
此举正中大理寺卿下怀,当即高呼:“来人,凌氏夫妇行刺朝廷命官,即可处死!”
杀死凌氏夫妇后,又以凌氏镖局行走江湖多年作恶多端的由头,抄了凌家满门,镖局也被一把火烧光,满门的丫鬟仆从全部活活烧死,只有出门在外押镖的凌爻活了下来。
出门时还被爹娘叮嘱快些回来用饭的凌爻,望着熊熊大火、具具焦尸,心如刀绞。
怒火在心底翻腾,浑身血液倒灌,凌爻面无表情地执剑,趁着深夜无人,只身闯到大理寺卿家里。大理寺卿之子在偏房里宠幸通房丫头,被褥一拱一拱,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听的人直犯恶心。
凌爻悄无声息地站在床头,用剑挑开被褥,吓了床上的两人一跳,丫头吓晕了过去,只余大理寺卿之子惊惶失措地望着她:“你你你是谁,竟敢闯本少爷的屋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猜对了。”
幽深无光的屋子里,凌爻漂亮的脸隐在黑暗中,似地狱修罗:“我就是来挖你的心,取你的胆。”
清丽的声音宛如沁了冰,渗出丝丝阴冷。
大理寺卿之子这才怕了:“你到底是谁!?我是大理寺卿的独子,你要是敢上我一根汗毛,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你全家——”
“全家”两个字像一根刺扎进凌爻心口,她猛地拔剑,直指那畜生的喉咙:“住口!”
“猪狗不如的畜生,没有资格提我凌家满门忠义之士!”
凌爻握剑的手在发抖,脑海里不停闪过爹爹教她琴棋书画,娘亲穿一身盔甲教她耍红缨枪,管家伯伯在她犯错时主动揽罪,后厨的王嬷嬷总会在她押送货物回来时摸摸她的脑袋,丫鬟春菊最爱跟在她后面喊小姐小姐,上个月春菊才跟管家伯伯的儿子成了婚,前日听说她已有了身孕……
一切都没了。
所有的幸福全部化作一场大火和烧焦的尸体。
“我爹娘这些年不知救了多少穷苦百姓,他们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省出银两去救治别人,爹娘总是教导我,我虽为女儿身,但也要学会一身本事,将来才好为国尽忠,可是国非国,君非君,边疆战乱不断,城中匪盗四起,百姓怨声载道,叫苦连天,而你们这些却官官相护,为虎作伥……”强忍的泪意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凌爻红着眼,咬着牙狠狠道,“如今还因为一己私欲就残忍地杀了我爹娘。”
“我今夜就取了你们这些畜生的命,为我爹娘,为我凌家满门陪葬!”
手起刀落,在大理寺卿之子惊呼一声“救命”后,利落地削掉了他的脑袋,头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停在凌爻的脚边。
她冷眼看去,剑尖贯穿脑袋,就这么挑着走出去。
门外是数不尽的士兵,个个执剑,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为首的人是匆匆起身的大理寺卿,凌爻看见他就想起爹娘惨死,浑身被火灼烧般的疼,她把脑袋从冷月剑上甩开,头骨碌碌地滚到大理寺卿脚下。
看见儿子双目瞪圆的惊恐死状,大理寺卿险些吓晕,踉跄几下后怒不可遏,暴吼出声:“给我抓住她!本官要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为我儿报仇!”
凌爻冷冷勾了下唇:“我今夜敢只身来闯,就没想活着出去。”
她执起冷月剑,猛地俯冲出去,精湛高超的无异瞬间将数十人斩杀于剑下。饶是大理寺卿,也没料到一个黄毛丫头武艺竟如此超群,慌乱躲到士兵后面,让所有人拼尽全力捉拿凌爻:“不用活捉,给我一刀毙命,赢的人本官赏黄金白银。”
此话一出,所有士兵倾巢而出。
凌爻孤零零站在血泊里,双眼没有半点波动,她收起爹爹赠她的冷月剑,改从背上取下娘亲传她的红缨枪。长发高高竖起,一枚银簪横穿过去,鬓角碎发随风飘扬,眼尾溅了几点血迹,她抬手擦净,声音冷漠:“红缨枪专斩奸邪,今日我凌爻就替天行道。”
她攥着□□出去,“噌”的一声,如凛风划过。
那夜,大理寺卿府衙血洒满地,横尸遍野。
凌爻以一抵百,衣裳被划破,后背捱了十几刀,浑身鲜血淋漓。力气在慢慢减弱,生命在渐渐消散,她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咽气。
可是大理寺卿早就躲出了府,命这群士兵死死缠住她,她没来得及取他的狗命。
凌爻不怕死,但她还不能死。
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太守府逃离,一路上血流了一地,后面的士兵在不停地追赶,她只能不停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都亮了,意识浑浑噩噩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一座坟前。
就在意识快要消失时,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声音像春天的细雨,温柔得不像话:“姑娘,你还好吗?”
那就是檀娘。
她把她捡回了家,治伤、开解,告诉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凌爻只能步步筹谋。
终于。
七年了,凌爻大仇得报。
这份奏折就是她派人呈上去的,她就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露大理寺卿的丑陋面目,人证物证俱在,让他百口莫辩。
果然,皇帝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夜就将大理寺卿革去官职、关押大牢,派了近身护卫去重查当年一事,为凌爻翻案。
当年的事本就不复杂,只是无奈大理寺卿只手遮天,又官官相护,无人揭发,这才瞒了这么些年。眼下天子亲查,事情不出几日便水落石出,凌家的冤屈被洗刷,凌氏镖局也得以正名。
皇帝说要给予凌爻补偿;公主安慰凌爻莫要再伤神;百官为了巴结她,送礼不断,生怕她这个大将军一个不高兴牵连了自己。
凌爻一个人都没理。
她独自骑马回了一趟江南,在爹娘的衣冠冢前叩首。
“爹,娘,管家伯伯,王嬷嬷,春菊……”
“凌爻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时隔七年的泪珠,砸进土地里,悄无声息。
还有她的檀娘。
凌爻直起身,抹去眼泪,从最接近心口的布料处摸出一个荷包,这是当年参军出征前,檀娘连夜给她绣的,用来装药丸。三年里,边疆风餐露宿,战场刀剑无眼,荷包被划破了不知多少口子,凌爻不舍得扔,用一针一线修修补补,视如珍宝。
先前家仇未报,凌爻不得不远赴边疆参军,她在边疆击退匈奴,立下赫赫战功,本以为回朝后就能为凌氏镖局正名。怎料朝廷诡谲多端,盘根错节,大理寺卿虽只居正四品官,可他头上有一个郡王爷,远房表亲的妹妹还嫁给了户部尚书的次子为妻。
为此,她不得不蛰伏。
且报仇之事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则会满盘皆输,凌爻还是那句话——她不怕死。
但她的檀娘,她的阿葭必须平安无事。
为了不将檀娘牵扯其中,凌爻回京后绝口不提一个字。
渐渐地,无人在意一个乡野妇人。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时,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公主殿下中意她。
云国民风开放,朝内朝外有女子结亲,公主殿下多年来不曾属意过任何一人,直到凌爻回朝那日,她远远地站在城门上,一眼望见红缨凛凛的女将军。
公主对她一见倾心,甚至直接找到皇帝那,要她赐婚。
凌爻顺势而为,将计就计,利用公主的青睐在朝中站稳脚跟。
她一边与公主周旋,迟迟不说到底何时成婚,一边暗中调查大理寺卿及朝中官员的动向。
终于,让她抓到郡王的把柄。
郡王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凌爻封骠骑将军,不日又将做驸马,当然不会得罪她,不过半日就把大理寺卿当作废子抛弃。户部尚书是朝中老臣,表面位高权重,背地的腌臜事数不胜数,郡王既然都弃了大理寺卿,他自然不会蠢到去救,左右不过是官员,谁做不是做。
权衡之下,大理寺卿的命就这么被送到凌爻面前。
让她亲自解决。
如今大仇得报,凌爻盘踞在心头最久的执念已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想办法取消与公主的婚事,想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她本就无意官场,只想隐退田园,回到雀儿街,和檀娘共度余生。
不待凌爻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有暗卫靠近。
她淡眼望去:“不是让你在檀娘身边护她安危,跑来京城干什么?”
“将军,不好了,”暗卫硬着头皮将只听个五六分的话禀报上去,“夫人她、她要改嫁!”
凌爻倏地抬眼,心里涌起一丝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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