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没过多久便因为术法修复完成,但心上的迷茫,也许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才能够驱散,可即便如此,记录的正事也仍然需要完成。
雨幕之中,何倚昇牵着盛止涟的手,暗金色的咒文从他的身体中缓缓流出,将需要前往的记录空间锚定。
似乎是因为还有几分茫然,少年闭上了眼,他深吸一口气来,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下一秒,随着掌心的离开,一张画着红叉的黑色口罩便遮盖了小家伙的半张脸。
“非礼勿言,对他们的记忆而言,也许记录者真正要做到的……是在感同身受的同时,不做出任何评价,你说对吗?我的好搭档?”
借由术法达成的心灵沟通将小少爷想要说出的话尽数传入记录者先生的脑中,面对眼前狡讹的笑容,盛止涟半张着嘴,最后却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松开了对方的手:
“我相信你,少爷,我会继续调查周家的事儿,希望……你那边能一切顺利。”
话这么说着,那人高马大的白兔子将自己的搭档抱入怀中,他们在雨幕里落入那一池泪水,沉溺在咸涩的水液中,意识逐渐融化成一片空无,两只狡讹在记录的路途中分道扬镳……
……
“其实在认出你的时候啊,我想,我就应该去恨你。”
随着记录者的进入,记录空间的时间再一次流动,浑身湿漉的何倚昇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又猛地甩了甩头上的水滴,而下一秒,他便听到了林魄悔的话。
那是在漫长沉默之后所道出的第一句话,它凝聚了少年太多太多的情感,无论是多年以来所遭受的苦难,还是自己那一次又一次濒临崩溃的精神,这些复杂又纯粹的意志包绕着人之子的灵魂,叫嚣着毁灭。
可即便如此,那小小的人儿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眼前狡讹的影子,他的声音不再发颤,他目光仍然温柔……不,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那是接纳了所有情感后的无奈。
“你让我的母亲变成了一个我无法去恨,也无法发自内心去爱的存在,你夺走了我的父亲,你让我的身体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甚至那些被你用‘夺魂’植入体内的情感,也在不断折磨我……”
“我那么痛,苦得人生都不像别人那样幸福,而作为一切的元凶,我理所当然应该去恨你,不是吗?”
少年迈开脚步,一步、两步,如同周河清幻想的那般,如同扑火飞蛾那般扼住了眼前狡讹的脖颈,可那手却只是虚虚地覆在皮肤上,没有收紧,没有用力。
这一举动令本就期待着失控的狡讹不由得一愣,他疑惑地看向对方,刚想开口,那人儿便主动放开了自己,少年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是,我现在想开了哦,也许真正能让你痛苦的,就是选择放下这份仇恨,对么?”
“怎么可能?!”
这一回,轮到弄臣不解了,他用力地按住对方的肩膀,无数金色的电光在周围闪烁,那对充斥着羞恼与愤恨的瞳孔染上一层薄薄的暗色:
“我伤害了你,我伤害了你那么多,那么多……我可以说杀了你的父母、毁了你的身体,你的人生……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放下这份仇恨?你凭什么放下?!”
“你不是应该想个无能为力的傻子一样反抗挣扎吗?!你恨我啊……你应该恨我啊!难不成你真的听了龚杰那个蠢货的话?!你怎么可能学会爱……那怎么可能是爱?!”
“恨我啊!试图杀了我啊!就像那个老婆子一样!!!”
……
“那就是你期待的事儿吗?”
林魄悔的声音仍然平静,甚至称得上古井无波,他的肩膀被按得生疼,他的笑容仍然温和,他的指尖轻轻搭上青年的小臂,最后虚虚地环住对方青筋暴起的手臂:
“可是我没有不恨你啊。”
“欸……”
这种奇怪的说辞可谓是闻所未闻,惹得周河清都不免怔愣了片刻,他栗色的发丝散下些许,遮盖住那暗色的眼眸,俨然一副失心疯般的模样。
他过去的生命从未出过这样的错误,他自仇恨的情绪中而生,一步一步,夺取重蛾的部分权柄,牺牲生命无数,最后终于摆脱周覆萍的控制,能够自由追求他所钟爱的恶念,令所有的恨意倾注于自身。
为他牺牲的龚氏兄妹也好,那千百个被剥夺下情感与认知的生命也好,他们的能量最后都会回到自己身上,在他们因为愤怒而疯魔、因为哀伤的崩毁的时刻,实体化的情绪能量便会被自己回收,这也是自己能够存活至今的理由——
因为恨,因为那如同野火一般燃烧,足以将苍穹烧尽成一片绯色的仇恨,自己才能活到现在,可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可能放得下……你怎么可能放得下……!!!”
弄臣的瞳中迸发出一线腥红,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重蛾的术法发送,他的身体化作飞蛾似的烟雾,企图将少年的身躯再一次吞没——
可刹那间,一束金光自林魄悔的心口散逸,化作一个轻而薄的护盾,将所有的攻击挡下。
“忘了吗?先生,我们签过协议的哦,狡讹一族的协议可是具有法力的,既然说过会保障我的安全,您就不能伤害我呀~”
少年略显俏皮地眨了眨眼,又心满意足一般张开了怀抱,在那烟雾又一次失去理智一般朝自己扑来之时,隔着护盾,抱住了那一个烟雾中的狡讹:
“我想,您肯定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对吧?”
他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怀念,却也藏着无可言说的落寞:
“姚记镖局啊,现在只有我和他们四个了呀,嘿嘿……”
在来到这里的前一天,姚记镖局……不,应该说,近乎这些年来所有杰出的镖师们全部败在了一个任务上——“祸根异兽:山如霞”的秘境探索。
那是一只有足足高山大小的祸根异兽,状似蛇龟,生有千足,每一寸皮肤都如同有韧性的金刚石一般难以穿透,据说性情无比凶暴,生气时秘境的天空与群山都会被染成朝霞般的颜色,随之而来的还有近千度的高温与不断坠落的陨石,没有法力的人之子一旦进入秘境就会被烧成烤肉。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只祸根异兽,而如上讯息也基本都是那些镖师们用生命换来的,姚记镖局除了姚家三人之外的镖师都应征前往探索,在来到研究所的前一天刚刚传来讯息,无一狡讹生还。
“立万大哥说过,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很好看很好看的石头,若梅大姐说,还没有姚记镖局拿不下的单子,一定可以成功,姚雪姐姐,乘风哥哥,还有很多很多的家人们啊……他们都死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林魄悔听上去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已经彻底放下了一般,但何倚昇仍然能看得出来,他的手在止不住发颤,那是因为愤怒与哀伤到了极致,最后却又败给了无奈的痛苦。
对于这些镖局的哥哥姐姐们,这些把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哥哥姐姐们,林魄悔怎么能不说恨?怎么能不说痛?
可是在昨晚,他只听见姚昇一家说,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决他身上的问题,镖师们死讯连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少年轻笑着说道,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因为……‘他’告诉我了呀……‘他’说,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我那个时候也想恨,去不顾一切的恨,但是我能恨谁?那只畜牲,还是发布任务的人?还是说我要去恨我自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废物,一个废人,一个没有任何用的蠢货,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道出口的话语蒙着厚重的鼻音,仿佛已经压抑不住这疯涨的情绪,但到最后,这份汹涌的悲伤却又在哽咽中逐渐平息,散逸的情绪能量像是纷飞的白蛾群,散落漫天的鳞粉,最终又充盈了少年的身体,回到他的体内:
“所以我选择放下,我只能选择放下……因为恨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拿起他,我就无法生活,放下他,不是因为我想要丢下,而是我不得不丢下。”
怀抱被悄然松开,林魄悔擦去脸上的泪水,他的笑容像是春日雨后的一缕阳光,杂糅着青草的苦与雨露的甜,又被泥土的芬芳尽数包裹。
他悄声说道,说着自己的不甘愿,说着自己的不得已:
“在未来,我会再一次拾起这份仇恨,我会用尽我的所有,哪怕只是在那个畜牲的身上划下一道浅浅的疤痕,那也是我作为一介凡人对苦难的报复,而现在——”
“我会放下所有的仇恨,因为我还有珍视的人,因为我的生活还需要继续,当爪牙足够锋利,当牙齿足够坚硬,我仍然能够拥抱我的仇恨,继续我的苦旅。”
泪水被擦干,最终浇灌出新生,林魄悔终究是用自己的方式,与身体中疯涨的情绪做出了和解:
“我不是不恨你了,我只是想暂时的,去像母亲说的那样,去爱这个世界,去爱我在过去因为苦难忽略掉的所有美好,而最后,爱也能成为我的铠甲,让我拥抱仇恨最后的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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