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注定是难以消解的,也许只有在完成他的那一刻,它才能真真正正的消失,可在那之前,这份情感会像火焰一样,把“自己”烧灼成一具空壳,再也找不到其他。
所以,依靠仇恨前进是只有万不得已、没有退路的时候才能去做的事,林魄悔还没有那样退无可退,他还有能够去拥抱、去珍视的事物。
放下并不是因为不再恨了,而是因为,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它会让人忘记去珍视自己拥有的,只是被困在痛苦的记忆中,徘徊不止——
所以,当自己做好准备后,那份恨会成为手中的利剑,斩断自己所有的痛苦,而这份“爱”会成为自己的铠甲,保护自己不再会于恨意中迷失方向。
对于这番理论,周河清并不理解,他呆愣地注视那少年流下的泪,凝望着他那如雨露般包容所有的笑容,最后却又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牙齿摩擦出艰涩的声响。
“你这家伙……只是在、逃避罢了……!”
他似是不理解对方的情感,就像错误的信息令逻辑自洽的机器报了错,到最后,心底里竟是燃起一份无端的愤怒:
“你怎么能呢……你怎么能呢!!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吗?!你对得起养育自己的父母吗?!那些理由……怎么能够让你放下……!!”
压抑在喉管中的气恼令周河清发出类似猫科动物威吓一般的声响,他的双眼已然通红,显然被这计划之外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而当他说出这些个话后,林魄悔的表情也终于是变了,那是一种无奈中带着几分可怜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丑,用尽全力表演着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只为祈求别人的笑容那般,可悲而可笑。
“是啊……说到底,我也许真的只是在逃避罢了,”少年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嘲讽,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的动作,“但是,那又如何呢?趋利避害,本就是生命的本质嘛,我总有一天会拿起它,但不是现在——”
“更何况,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我呢?作为一切的元凶,你才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去说我对不起他们的人啊。”
话这么说着,小家伙像是又思考了会儿,最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道出口的话语可谓是句句诛心:
“该不会,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狡讹,告诉你要去不断地恨下去吧?遇到这样的家伙——”
“真可怜啊。”
……
“少爷,根据龚杰的记录,我找到这位‘弄臣’究竟是谁了。”
看着逐渐失控的弄臣,何倚昇默默朝着角落里缩了缩,又轻点了点耳上的发卡,用心灵沟通的法术再一次传达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个可怜狡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弄臣弄臣,现在他倒是真成了个笑话,凄凄惨惨戚戚啊。”
小少爷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令盛止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再开口,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理论上说……他并不是一只‘狡讹’。”
“什么?”这回轮到何倚昇愣住了,“那他能是什么东西?”
“这就要从过去,周覆萍老太太把灵魂分成三千份的时候说起了。”
就和很多故事一样,“在很久很久以前”,周覆萍将自己的灵魂切割三千份,将它撒入三千个生灵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日复一日的伴随附着上的生命而生活。
而灵魂这种事物,说白了,就是意识、情感还有记忆所塑造而成的存在,即便她们源自于同一个个体,也会随着记忆的累积而逐渐被磨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存在。
而在某一日,一个周家人终于忍受不了周家大院的控制,用尽千方百计,试图从这个令狡讹窒息的地方逃离。
历经千百年的磨损,他身上的灵魂碎片也无数次被汹涌的情感冲刷,而就在这位无名小卒逃离失败,被就地处决的那一刻,这一块碎片被他临终前无比强烈的恨意与无数痛苦的回忆侵占,就连意识也被篡改,从周覆萍的网络中独立了出来。
而这样一个“独一”的、被仇恨充盈了的存在,自然生来就是为了反抗周覆萍的控制而活,他宣扬过反抗,组织过讨论会,甚至企图发动过起义,但这些小打小闹最后都被扼杀在摇篮中,甚至没能掀起一点波澜。
在长久的时光中,他的恨意愈发鲜明,他的痛苦刻入每一具被他控制的躯壳之中,伤痕之深,甚至令他逐渐癫狂——
“既然众生无能,那我便来做那个独一的英雄,哪怕牺牲无数……我也要撕开这漫漫长夜,让光亮能够透入其中……我要,成为那个反抗强权的救世主!!”
很显然,当他的目光放到太远的地方,连周围的人都无法看到的时候,他的所有恐怕都无法被理解、被赞同。
而在最后一次,在他杀死了第一千名灵魂碎片的拥有者,用仇恨同化了其中碎片的意志,获得了三分之一重蛾的权柄之后,周家终于重视起了这一个“害虫”,开始调查弄臣的存在,而背地里,也有无数向往自由的狡讹渴望着解放,被他所宣扬的理念感动,开始与其斗智斗勇。
而“爱语”,便是他们寻到的为其效忠的方法,他们将自己的情感彼此叠加,将自己的愤怒、哀伤、厌恶、恐惧与对新生的喜悦,用无数个六年给予了他们的“英雄”,最后于某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就连周覆萍本身的意志也被同化,只剩下少数的权柄被周胜浪接过,并且将这一事实隐瞒。
大仇以报,可失去了目标的弄臣却被仇恨的大火烧成了灰烬,他在无边的虚无之中不断的徘徊着,最后只能够依靠吞噬其他狡讹所抱有的仇恨而活,最后沦落成现在的模样,直到被凯歌接纳、控制。
他会继续做着“英雄”的梦,他会继续吞咽仇恨,变得强大,但是他还能拥有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吧。
……
“所以这是一个用反英雄的方式实行英雄主义的故事?”何倚昇沉默了许久,最后摊了摊手,用术法把想法表达了出来,“一个可悲的狡讹,一个无奈的悲剧,倒是也和他的名字一样,一个可笑的‘弄臣’依靠仇恨成为了英雄,最后也被反噬,成了一具空壳。”
“知道了‘弄臣’的真相,接下来得去通知何长老小心应对,不过周胜浪先生可能会先把我们灭口……少爷接下来要怎么做?继续记录吗?”
盛止涟低声问道,一个长老现在已逝,周家的大部分重蛾权柄又在那位“弄臣英雄”身上,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至少知道了要应对的目标是谁,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看着身旁因为相信弄臣,想要反抗命运,最后与妹妹一同服下爱语的龚杰,最后也只能感叹一句命运无常,而后便又一次,将两个记录空间链接,试图赶往何倚昇的身边。
而面对搭档的问话,小少爷沉默了片刻,现在目的达到了,还需要继续记录下去吗?
看着眼前自己陪伴了许久的少年,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泪水湖”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自己即便多留个几年一会儿,现实里也不过过了几分钟的时间——
故事应该停留在还算美好的时刻,而接下来,姚昇会死,林魄悔也会死,他们都会在故事的下一页死无葬身之地,那么……自己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何倚昇有些想不明白,他看着眼前仍然带着笑意的少年,试图伸出手触碰,可最后,那只手却又无奈地收回。
“我……”
“少爷。”
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时间,盛止涟便再一次出现,他抱紧了小记录者单薄的身躯,像过去一样,将自己的心跳、自己尚未消散的温热,一并传输给着一个迷茫的小狡讹:
“不要怕,跟随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我会为你兜底。”
何倚昇并不知道盛止涟是如何知晓自己的想法,他张开嘴,口罩却止住了他呢喃的动作,小少爷只得依偎在搭档的怀中,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人一狡讹,最后闭上了眼——
“我想看下去,继续……看下去。”
“不管结局是否好坏,只有翻开故事的下一页,让他们的结局被铭记……才是对死去的生灵致以最高的敬重,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这番话流淌进记录者先生的心中,令他不由得惊觉,自家的小少爷现在也成长了这么多,他露出了笑容,又揉揉少年的脑袋,声音轻的像是一片绒羽的落地:
“倚昇说得对……那么,我们继续记录吧。”
……
面对林魄悔的嘲讽,“周河清”张开了嘴,他试图反驳,反驳自己并不是一具只能仇恨着的空壳,但他却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反驳的气力,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那对腥红的双瞳一动不动地凝视少年人琥珀色的眼,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却也只是发出一声嘲讽般的笑:
“这般深明大义……真的好吗?”
“英雄般的丑角”扯出一个浮夸的笑容,他伸出手来,扼住了少年的咽喉,却也没有用力,只是用一副观察实验品般的表情看着他:
“如果我让你也背负上那份平庸的诅咒……如果我让你也变成了狡讹——你还能这样深明大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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