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小小生命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停滞,最后彻底沦为一片如墨般深邃的黑,林魄悔的故事就此结束,再无存在能够续写。
又是一场悲剧终了,又是一则苦难告终,伫立在那虚无一片的漆色中,何倚昇望向上空,那视线穿透没有尽头的黑,穿透空间的束缚,仿佛能够去到泪水湖上那淅沥不断的雨云之中,眺望隐没于净色中的星海。
忽的,他似是又听到了幻觉的低语,他在说,在问——
——这个故事值得被记住吗?
——庸人的悲剧有资格被记住吗?
少年的目光竟怔愣了片刻,他没有回应幻觉的低语,只是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最后余下一声叹息。
止涟就在身后等待,不要再想这些了,作为记录者,自己只需要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到,那就可以了——
那就可以了……
等得到了全部的权柄,自己就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如母亲那样,成为狡讹们心中的太阳,所以……不必着急,自己,只需要等待,继而做好记录的工作,那边好了,不是么?
——可是……记录是为了什么?这一切、这一切真的有所谓“意义”吗?
——即便将其记录,一切死去的狡讹都不会再回来,仅仅只是留存着他们生前的一幕幕,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低语仍然喋喋不休,好像要烙进自己的血肉、自己的灵魂那般,如同刀尖刺在骨骼,如同锋刃割在皮囊之上,叫自己难以忍受。
何倚昇被这疼痛激到近乎失语,就连指甲嵌入了掌心都未曾发觉,这任性的少年紧咬住嘴唇,任由着视线逐渐滑落到自己的脚边,他感觉自己应当会花上很多、很多时间,去思考“记录的意义”这一命题——
但是,但是,何倚昇,亲爱的,不是现在……不是现在,现在自己还没有那么多余裕去思考这些,现在还要找到凯歌的下落,还要想办法解决这个潜在的危险组织。
所以,振作起来,不要再这样沉默下去了……不要再这样,沉没下去了——
“倚昇。”
忽的,盛止涟的声音拉回了少年的思绪,这脆弱的花兔子偏过头来,在对方那对异色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惶惶不安的面庞,如此狼狈,不得体面。
可那狡讹却没有因为自己的狼狈而嫌弃自己,他只是如过去一般,将自己拥入怀中,声音沉稳,好似不动的山岳那般,令自己感到心安:
“我们该走了。”
仅是这一句话,便是将何倚昇从癔症中扯了出来,他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声音仍然喑哑,无法做出回应,于是少年便点了点头,暗金色的咒文划破了墨色,他们终是归了家,即便只是暂时。
……
躺在房间柔软的床上,小少爷闭上了眼,在空间里,他数十年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现在本该是补眠的好时候,但不知为何,花兔子就是没有任何睡意。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重生后的自己忘记了什么,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而去记录,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从而想要去夺取记录者的权能——
实现愿望?实现“想要像妈妈一样,成为狡讹们口中的太阳”,这种奇怪的愿望?可即便是这样的愿望……何倚昇也尚不清楚,它是否值得自己去付出那样多。
于是他敲开了盛止涟的房门,小小的狡讹抱着一个白枕头,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对方:“我睡不着。”
似乎是对这任性的小少爷没有办法,白兔子放他进了卧室,两只狡讹一齐躺在床铺上,谁都没有说话,又是许久,一直到记录者先生都快要昏昏欲睡,身侧那孩子的声音又是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扯了出来: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惹得何倚昇忍不住偏头看去,只见这人高马大的家伙已经跪坐在自己身旁,用一种复杂的、如有实质的目光凝视着自己,许久,许久,这才终于出了声:
“怎么可能,偷学了那么多禁术的天才,怎么可能连自己的记忆有问题都不清楚?”
“可我就是这样觉得,”小少爷半闭着眼,纤细的小臂向着上空伸去,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我应该忘记了什么。”
“那,我亲爱的少爷,你忘记了什么?”
盛止涟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开始捋顺小少爷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你小时候的记忆,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空缺吗?”
何倚昇沉默片刻,又微微晃了晃头。
“那么,你少年时候的记忆,有什么空缺吗?”
“要学的功课,门门都是爹爹亲自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还记得……不过,我好像有些忘记了,妈妈是怎么死的了……”
小少爷迷茫的看着天花板,看着自己伸向半空中的手,一张,一合,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妈妈好像是……被山石压死的,又好像是,掉进湖里淹死的,还有可能是生病病死的……又或者,是被狡讹杀死的……”
“我亲爱的少爷啊,你对你母亲真狠。”
“我就是想不明白嘛,好像很多个死去的狡讹的脸都是她,又好像……都不是她,我是不是忘记了这部分记忆?”
听到这儿,盛止涟算是明白了,这小崽子估计是在拿自己打趣儿,于是,他便合上了何倚昇的眼睛:
“先睡吧,睡一觉,就想起来了。”
……
很可惜,即便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何倚昇而没有想起母亲死因的迹象,他只感觉脑袋生疼,上眼皮和下眼皮要打架似的,好像怎么怎么睡也睡不够,所幸,他就起了床,研究起了搭档要自己去记录的下一个人——
司婷怡,出身不明、学历不明、甚至年龄都不太清楚,死因是枪伤,在成为了狡讹之后立刻被当场击杀,所以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与司婷怡的档案放在一起的是一则祸根异兽的资料,上面也被写上了“司婷怡”的名字,估计是与其有关。
那异兽名为“眠海瞳”,无足无翼的冰蓝色鸟雀,用咒言生成的翅膀飞行,会诱惑所有与其见面的人吃下它。
其肉质鲜美,但会令服用者中毒,目前推测是出现强烈的幻觉,判断中毒者的方法很简单,他们的瞳孔会变成与“眠海瞳”羽毛颜色一样的冰蓝色。
奇怪的异兽,但却令何倚昇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温柔的,她温柔的浅金色瞳孔总是那般明媚,但不知何时,那一抹浅金染上了浓重的冰蓝。
最后……最后,她就这样没了声息,不管是在山石下、在湖旁边、在病床上,亦或是……凌乱一片的家中。
忽的,小少爷像是想通了什么,似乎找到这祸根异兽的信息,就能够找到自己遗失的记忆,对此,他不免感到几分激动,于是便兴冲冲地小跑到盛止涟身旁,闹腾的声音令对方不免失笑:
“我的小少爷啊,又怎么了?”
“下一个,我们去记录她,好不好?”何倚昇高高举起手中的档案资料,脸上的兴奋令狡讹不疑有他。
记录者先生狐疑地接过档案,在看到“司婷怡”这么个名字的时候,这份不解又变得更为真切:“记录这姑娘让你很兴奋吗?”
“哎呀……总之,我想先去记录她!还是说,我们有固定的记录顺序?”
小少爷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后辈,令狡讹联想到某种眼神湿漉漉的小兽,盛止涟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眼神,只得败下阵来:
“那么,先吃完饭,然后,我们就出发。”
……
又是泪水湖边,又是熟悉的两个狡讹,可这一次,记录者先生却没有放任何倚昇乱跑,暗金色的细线一点一点将两只狡讹的手臂缠绕,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对此,某狡讹的意见非常大:
“为什么这次不让我自己一个狡讹去啊喂?!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看见小少爷这番闷闷不乐的样子,盛止涟偏过身子,疼爱般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可道出口的话儿确实半点不留情面:
“你上次私自动用思绪心链就算了,还那么多次只能当个小兔子,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把你列入失信人员名单了,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让你再做些乱来的事儿。”
可那样,咱要怎么去调查眠海瞳的真相啊喂……真的是,老古板,死脑筋!
何倚昇垂下的兔子耳朵猛地竖起,他杯口罩遮挡了的嘴巴正在狠狠地磨着牙,俨然一副想要把对方咬上一口的样子,而盛止涟对此却视而不见。两只各自心怀鬼胎的狡讹走到了码头的最前方,又彼此对视一眼,最后一跃而下——
淋漓的雨幕之中,水花四溅,湖面上泛起涟漪阵阵,两位记录者的身影就此没入湖底,久久没有回应,而当他们从濒死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时,便已经进入了司婷怡的记录空间。
这里是一间家庭式产房……不对,看窗户外面的田野,这是有人在家里装了个产房,而当何倚昇解开细线,穿过窗户浮在空中,旁观这一整个建筑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不是一般的住所,这里是一整座庄园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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