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群眠海瞳发出人的声音的时候,两位记录者的表情显然都不太美妙,尤其是当它们把司婷怡称呼为自己的“孩子”时,何倚昇的更是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大步。
先不说资料上从未提到过眠海瞳能够口吐人言,这群漂亮却也妖异的鸟雀齐齐围绕在那个婴儿身旁时,小少爷就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试图迈步,朝着摇篮的方向走去,可每踏一步,少年的脑海中那段关于“母亲”的记忆就愈发清晰——
山石下的母亲,湖畔边的母亲,病床边的母亲,血泊中的母亲,她们身穿白裙,冰蓝色的眼睛如同透亮的晶体,折射出无机物般的光。
她们仰躺着,却又在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时齐齐扭过了头,紧接着,又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每一个步伐,都如同宴会上的舞蹈——
不……不……
何倚昇的步伐停滞了一瞬,又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而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脚步一般,那些眠海瞳又齐齐抬起了头,目光好似灼热的岩浆,紧紧粘在那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少年身上。
它们的眼神空无一物,仿佛最为沉重的、深邃的虚无,要将所有触之所及的存在吞入其中,而又在这一刻,少年看见了母亲的影子,那般高大,那般冰冷,她的脸上沾染了粘稠的血浆,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倚昇,倚昇,我的孩子……”
她低声说道,手指抚上少年的脸:
“你忘记我了吗?”
“你……忘记我了吗?”
……
“少爷……少爷……何倚昇!!!”
在陷入往日的泥沼前,盛止涟的声音终于传入了小记录者的耳中,将他从幻觉里扯了出来,直到这一刻,何倚昇才猛然惊觉——那些眠海瞳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处昏迷过去的司雳。
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因为刚刚的惊吓,小少爷的心跳还有些过快,先切的一切如同夹在实与梦的夹缝里,不尽真实,却又万分真切,惹得他都有些惶恐于面对这些机械般的异兽。
而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按住了少年的肩膀,他吓得浑身一颤,而后又意识到,那是自家搭档的手,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刚刚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盛止涟的声音听着有些许不安,估计刚刚是真的吓到他了,对此,小记录者又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低声重复道:“没事……没事。”
母亲的死因与眠海瞳有关,不然……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她的影子?何倚昇这样想到,看向异兽的目光却杂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恐惧。
继续记录下去吧,他想,继续记录下去,一定会找到线索的……一定会的。
看回那群冰蓝色的鸟儿,它们久久凝望着昏迷过去的司雳,最后,有一只竟是飞到了他的身旁,亲昵的、不舍地蹭了蹭那人的衣袖:
“别了,我的挚爱。”
那眠海瞳又一次口吐人言,这一次,倒是要比先前流畅了许多,甚至能够听出其中深刻的、仿佛爱人般真切的情愫。
“别了,我的挚爱。”
摇篮上的那一群又是齐声说道,字里行间皆是于故人的思念。
咒言编作金色的摇篮,哭泣的孩童眠于其中,她睁开眼来,目光所及,皆是如同母亲般熟悉而温柔的冰蓝,于是,那孩子便笑了,笑声好似摇晃的银铃,一声声,一声声,清脆而稚嫩,裹满蜜糖般的依恋。
它们轰轰烈烈的来,击碎坚固的壁垒,闯入婴孩的居所;它们又轰轰烈烈地去,带走了一个笑声欢快的小孩儿,将她带离了无人疼爱的囚笼。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飞鸟,听着那愈发飘摇的笑,何倚昇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却又在转过身时,悄悄地松开来:
“我们得跟上去。”
他如此笃定的说道,却没注意到盛止涟那难言的目光,就这样静静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要剥开自己的皮肉,看看这颗脆弱的心脏究竟是如何跳动的。
记录者先生没有言语,只是在自己的搭档催促之前,无比迫切地抓过了他的手,而后朝着那如自己的半边眼眸一般,染着神秘的冰蓝色飞去。
一步,一步,两个狡讹的步伐不甚慌乱,像是怀着各自的一份无法言说的心事,他们穿过了庄园辽阔的花园,穿过了遍布钢筋水泥的城市,于迷雾中,他们追上了那群神秘的眠海瞳。
雾气包绕着这块神秘的地界,将城市与林海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鸟雀们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停息,襁褓中的孩子也被放在了柔软的苔藓上。
她仍然笑着,两只粉嘟嘟的手高高举起,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似的。看着没有什么事的司婷怡,小少爷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看着这片久久未散的神奇迷雾,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
毕竟这里就在城市旁边,哪怕有浓雾遮掩,可说实在话,到现在为止,哪里有什么祸根异兽这么能不怕生的?果然是些神秘的家伙……
然而,就在这时,那些个眠海瞳们又聚集在一起来,它们齐齐凝望着砖石苔藓上的婴儿,不知是哪一个最先流出了泪水,那好似哭泣般的哀鸣就这样,于森林之中久久地回荡:
“我的……孩子……”
它们抽泣着说道。
“我的……孩子……”
它们齐齐围绕在那小姑娘的身旁,不过片刻,那冰蓝色的异兽振动咒言化作的翅膀,掀起那金色的风暴。而当风暴散去,那其中却再也看不到眠海瞳的身影,只剩下一个长发女人,身着一袭白裙,眼中流淌着泪。
她缓慢地走上前来,跪坐在女孩的身旁,那颤抖着的指尖试图触碰这惹人怜爱的柔软,可下一秒,女人的身体却又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哪怕一下。
“求求你、求求你……”这异兽幻化而成的存在开了口,每一个字眼都是在苦苦地哀求,“让我再抱抱她,让我、让我再陪她一段时间……她是我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连陪伴她成长都做不到……为什么……”
说着,说着,这一个母亲痛哭出声,她的身体仍然僵直在原地,泪滴却如那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一地。其中情感之深重,令何倚昇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儿时,还有在母亲死后,那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嫌恶目光——
小少爷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却又被盛止涟按住了肩膀,他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可对方却只是叹了口气,道出口的声音似是叹息:
“那只是祸根异兽的幻觉……那不是真的……”
“那不是真的。”
仅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便戳中了少年心中那最不愿让人触碰的隐秘,他咬紧牙关,挣脱了搭档的桎梏,倔强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旁的白兔子,像是在闹脾气,可最后,却又扭过了头,吐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
他仍然固执己见地走上前来,从心口探出的金线如同有了自己的灵魂,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那位母亲彼此链接——
刹那之间,小少爷猛然感觉到一阵失重感,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拉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看向四周,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那如冰川般的蓝与白,攀在那高大的树干之上,衍生出无数繁茂的枝叶——
这是由一棵树延生出的地方,这般的鬼斧神工,除了是秘境,只可能在某些存在的内心世界里出现……好吗,自己又被拉到这种奇怪的地方,止涟那家伙,估计又要急得哭出来吧。
何倚昇不免感到几分头疼,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兴奋,也许在这里,自己能够窥探到眠海瞳群的秘密,知道更多、更多难以想象的事情——
也许……还有关于母亲的事。
他这般想着,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根金线仍然链接着什么,也许跟着它,就能够找到什么东西也说不定,于是乎,小少爷的独自冒险之旅就这般拉开了篇章。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块区域里,漂浮是难以做到的事情,有什么术法或者机制限制了浮空咒语,不得已,何倚昇只得又一次迈开脚步,而这一路上,他也不是没有什么收获。
比如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确实是司婷怡的母亲——许雪女士的内心世界,从这里漂浮着的众多浮泡中就能够窥见一二。
与其他种族内的结合并不同,许雪是一只狡讹,她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老师,母亲是裁缝,三只狡讹就这么过着平凡的生活。
而自幼时起,她便没有任何可以宣之于口的特长,为数不多的,可能就是她的学习成绩比他人想象还要好,只能够靠控分的技巧才能免于诅咒的苦。
许雪与司雳的相遇可以说极具戏剧性,在中考时,久违的一次毫无保留的发挥让她成功考上了市重点,与那些个成绩优异的人之子分配到了一个班。
而很显然,从这姑娘的日常表现就能够看出来,她的成绩都是通过刻意的压抑自己才得出的结果,也因此,这让当时的司雳极其不爽,由此,一人一狡讹结下了梁子——虽然仅仅只是单方面的梁子。
从他们的生活经历而言,几乎都能够写上一本《丑小鸭逆袭白天鹅》的小说,虽然老套,但也令两个日久生情的年轻人与年轻狡讹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一般。
而在他们终于战胜了家族的桎梏,终于结了婚,怀了孕,要过上人人艳羡的美好生活之时,似乎是神明的诅咒一般,在司婷怡降生的时候,因为过分强烈到身体难以忍受的痛苦,许雪被硬生生痛死在了手术台上——
至此,狡讹姑娘的故事就这样结束——如果,她没有在死后遇见那个狡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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