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赴月顶着血污跑到顾远山身边，讨好一笑：“师兄，我们回峰吧。”
顾远山“嗯”了一声，二人均是伤得不重，并肩御剑向承平峰行去。
江赴月觑着顾远山的神情有些心虚。
为了叫他有机会进入宗门大比，师兄给他讲了许久剑法要领，还抢先选走了最强对手李克，可他却在最后关头对柳风手下留情，反手将大比名额“送”了出去，虽并未后悔，但也自觉对不起顾远山的付出。
“师兄。”他弱弱地开口解释道：“柳师兄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下重手，我仗着人家网开一面，才坚持了许久，若是在最后关头趁其不备，反将一军，实在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顾远山淡淡道：“又不是我没了参加大比的机会，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江赴月道：“师兄帮了我许多，还在刚刚选了李克，我却未能赢得比赛，实在是辜负了师兄的好意。”
顾远山嗤笑一声：“师弟过于自作多情了，那三位仁兄一个赛一个的废物，我选谁都能赢，三人中，李克最是猖狂，我看不顺眼，才择了他。”
江赴月心道糟糕，一时手足无措，又懊恼实力不足，垂头丧气地不吭声了。
山风呼呼作响，顾远山望着乌云笼罩下的一弯明月，缓缓道：“江赴月，若你还想报仇，我劝你趁早改了这心慈手软的毛病。”
他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砰地炸响在江赴月的耳边，江赴月心中一震，颤声道“师兄，我......遇上司徒家的人我必不会手下留情的！”
顾远山反问道：“你打算如何报仇？”
江赴月毫不犹豫：“司徒氏灭我全族，我必诛他全家！”
顾远山赞道：“好志向！听闻司徒家家主之妻为一平凡商户之女，并非修士，想来你家之事与她无关，对上她，你可要痛下杀手？”
江赴月蹙眉道：“师尊曾言，修士之争不应波及平民百姓，这女子既非修士，又与我家被灭之事无关，我也该网开一面。”
顾远山继续道：“好一个网开一面，听闻司徒家大长老今年喜得贵子，这孩子必是没有参与灭门之事，却也是司徒家之人，你可要痛下杀手？”
江赴月眉头紧锁，一番纠结，犹豫道：“稚子无辜......”
顾远山打断他，接着道：“好一个稚子无辜！江赴月，司徒家灭门江家之时，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你可知是什么吗？”
江赴月秉性纯正，却并不愚钝，他一番思索，如坠冰窟：“他们......没能杀了我。”
顾远山笑了，“还不算太蠢。”
总算没被孟清和用“仁义礼智信”给忽悠瘸了。
“要么别做，要做就做绝！不能一网打尽，便是贻害无穷。”
江赴月面色煞白，他明白顾远山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可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与司徒氏又有何区别？”
顾远山笑得畅快：“顾师弟，搞了半天，你的‘诛他全家’原是不包括司徒氏一众老弱妇孺的啊。”
江赴月被猛地点醒，仿若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雨夜，他张皇无措地愣在原地，怔怔望着脚下的灵剑。
这是父亲的配剑，虽然不比“无双”名扬天下，但也有了灵识，此时发出嗡嗡剑鸣，像是对他的谴责。
“我绝不会放过司徒一门，绝不！可是......”
顾远山冷冷道：“稚子无辜，难道你不无辜吗？江赴月，你人不错，就是天真了点，我勉强算当了你两年的兄长，也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与司徒全族已是不死不休，司徒家绝不会放过你这个漏网之鱼，你若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想要你的后代不再与司徒家代代纠缠，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那劳什子的道义、仁善难道比活着还重要吗？”
江赴月哑口无言。
江家与司徒家代代为敌，原本就是死局，父亲心存大义，想以和谈结束这段横亘百年的仇怨，但反叫对方钻了空子，江家千年传承险些断送......而司徒家出尔反尔灭了江家满门，名誉扫地是不假，却实实在在除了一大强敌。
两相对比，正印证了顾远山所言不虚。
可他得了孟清和两年的教导，心存正义，虽明白顾远山说得句句在理，却委实不想如司徒家一般滥杀无辜......
他脑中乱成一团，对顾远山胡乱施了一礼，由着灵剑将他带向远方。
顾远山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孟清和出身名门正派，一生顺风顺水，哪知世事艰险、人心险恶？正因为此，她才会将那些古板的大道理奉为金规玉律。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何不食肉糜。
江赴月身负家仇，如何能学她那妇人之仁？
自擢英会后，孟清和发现她这小徒弟骤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江赴月最是藏不住心事的人，一连几日眉头紧锁，整个人灰蒙蒙的，早课也是心不在焉，孟清和想不注意都难。
江赴月未能进入宗门大比，孟清和反倒松了口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宗门大比每年都有参比者不敌对手，当场殒命，听闻今年司徒家参加大比的是司徒家主的长子司徒朗，此人已是金丹末期的修为，她的小徒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不如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她原本只以为江赴月是因落选之事才心绪不佳，将小徒弟叫来身边好一番宽慰，才发现事情不对。
“师尊，当日我不该对柳师兄犹豫的。”
孟清和讶然：“为什么这么说？”
当日，江赴月与柳风互相手下留情，对决过后引为知己，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江赴月沮丧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更不能优柔寡断。”
他神情恍惚：“师尊......我真的能报仇雪恨吗？”
“我天资平平，穷尽一生能达到元婴修为便不错了，可司徒家光家主就是出窍期修士，我拿什么报仇？从前，我总觉得那灵溪仙子令人不齿，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便是报仇也应堂堂正正，不应用损阴坏德的手段，更不得累计他人，如今却是有些理解她了，她一金丹修士，想要对付修真大族，不是只能用非常之法吗？”
孟清和心中一禀。
灵溪仙子名为柳芙，父母均是修真界有名的药修，却因未能治愈某一世家大族的公子，被残忍杀害，柳芙听闻父母死讯，立志报仇，她修为低微，那修真世家也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却不想柳芙钻研多年，炼出了能叫天阶妖兽发狂的灵药，唤醒了那世家附近密林里沉睡千年的朱雀，朱雀吸了灵药，发狂毁了方圆千里的所有城镇村落，威震一方的世家大族更是直接被朱雀一把南离明火烧得灰都不剩。
灵溪仙子虽然报仇雪恨，但也叫附近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流离失所，为修士们深恶痛绝。
孟清和曾以此事为例，警醒徒儿不可被仇恨冲昏头脑，江赴月也是再三向她保证绝不会为报家仇伤及无辜，怎么如今却动摇了？
她郑重道：“赴月，谁说你天资平平，你十五岁便是苍云筑基三甲，比为师当年强太多了，便是你师姐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没你出色，你不必心急，只要持之以恒的努力，日后必然能够达成所愿。”
“真的？”
孟清和道：“你师祖当年才是真正的天资平平，她修炼多年也只结了金丹，却能补全盈虚三阵，名扬天下。若她如你一般意志消沉、妄自菲薄，怎能将无妄道君困于阵中？”
江赴月的眼睛亮了亮，旋即又犹豫道：“我学得会吗？”
孟清和无奈，她这小徒弟是真被顾远山打击得不轻，“你天资聪颖怎么学不会？为师会将毕生所学传给你，叫你不必用非常之法也能报仇雪恨！”
她最怕的便是江赴月报仇心切而误入歧途，修真界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笼罩在江赴月头顶多日的乌云散了一半，江赴月又道：“师尊，我和司徒一门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就算日后报仇成功，但若是不将对方斩尽杀绝，他日司徒一门恢复了元气还是会伺机报复的，可......司徒家也有无辜稚子，杀了他们有违道义，不杀他们，来日他们卷土重来，又会找我的麻烦，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孟清和一怔，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身陷仇恨的漩涡，谁也能轻易脱身呢？
“杀是杀不尽的，莫非司徒氏没有外嫁的女子，没有亲家姻亲？你灭了司徒一族，莫非他们的姻亲就不会记恨你？不会想着伺机报复？这时你又当如何？将司徒一族的姻亲也一同灭去？那姻亲的姻亲呢？”
江赴月被她问懵了，那日他骤然被顾远山点醒，先是纠结多日要不要斩草除根，再思及自己灵力低微，又觉颓丧气馁，深恐有生之年无法堂堂正正为家人报仇。如今与孟清和对谈一番，又陷入了更深的疑惑。
他吞吞吐吐地答不上来，孟清和疼惜地摸着他的发顶，似是安慰，更似祝愿：“你小小的人儿，不必想得这么长远，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修练，先让自己强大起来，人越强大，身不由己的事就越少，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到了某个时间节点，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了。”
江赴月恍然，他现在人小体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想得再多也是徒劳无功，等修到了元婴、修到了出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也不迟！
“徒儿受教，多谢师尊。”
他愁容满面得来，如释重负得走，末了还将师尊的话说与师兄听。
他明白，顾远山也好，孟清和也好，虽思路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帮自己。
顾远山却是极其无语，这江小鬼竟然又被孟清和三两句话糊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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