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流火,乞巧节的气氛却早已点燃了整个上京城。长街两侧檐下挂满各色精巧风铃,清风过处,叮咚声如碎玉落盘,不绝于耳。各家商铺铆足了劲推出节令新品,香囊、巧果、花灯、绫罗……琳琅满目,被熙攘欢腾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车马喧阗,满城皆是一派盛世欢歌。
乞巧节亦称女儿节,永和民风开放,此日相熟闺秀常相约设宴,陈设瓜果针线,拜月乞巧。沈凝清今日兴致极高,恰逢两位兄长派人送来了两大匣新巧首饰,她自个儿挑了支鎏金点翠步摇,侍女桃喜心灵手巧,为她绾了个时兴的飞仙髻,略施粉黛。镜中人眉眼渐开,灵气逼人,一双小鹿眼清澈澄净,眼波流转间似有春水荡漾,通身那股被书香浸养出的出尘气度,竟似月宫仙子偶动凡心,私降人间共享佳节。
因着节日需着新衣的习俗,沈夫人早备好了衣裳。一袭云锦所制的蝶恋花高腰对襟襦裙,月白蓝广袖上襦以银线绣着疏朗祥云,衬得她裸露的肌肤愈发白皙胜雪;下裙是娇嫩的桃红,其上精工刺绣着浅蓝蝶影穿梭于桃花涧的图样,翩跹灵动。高腰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初显的窈窕身段,腰间系着银鎏金镂空圆香囊,行动间幽香暗浮。
待她收拾停当,天色已擦黑,好友李侍郎家的千金李墨云的马车早已候在府外。
一掀开车帘,李墨云便娇声抱怨:“沈清娘,你可真是磨蹭,叫我好等!”
“唉,也不知是谁心心念念着我小厨房出的鲜花酥,非要我带了才肯走。”沈凝清笑着将食盒递过去,俏皮反击。
李墨云今日着了身胭脂色落霞齐胸襦裙,一支红宝石凤仙花金钗斜插坠马髻,朱唇两侧点了时兴的醉圆双媚靥,微微上挑的瑞凤眼妩媚生姿。她与沈凝清同岁,身量却更为高挑丰腴,尤其是身前起伏的曲线,常让沈凝清暗自嘀咕自家兄长送来的补品是否偷工减料。
“罢了,看在这酥饼的份上,饶你这回。”李墨云捻起一块酥饼,满足地眯起眼,旋即目光敏锐地落在沈凝清腕间,“咦?这镯子水头极好,从前未见你戴过,莫非……是哪位知情识趣的‘故人’所赠?”她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促狭。
沈凝清一口花茶险些呛着,轻咳两声:“李娇娘!你这脑子整天想些什么?只是一位长辈所赠罢了。”
李墨云拖长调子“哦——”了一声,坏笑着还要再探,两个少女笑闹着一路到了咏月楼。
今日宴会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宁暮公主做东,原本设在宫中,不知为何改在了咏月楼。楼前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咏月楼的露天庭院景致极佳,奇花异草掩映,甚至有点点流萤穿梭其间,包下此处所费不赀,于皇家却不过九牛一毛。
沈凝清与李墨云携手而入,两位姿容出众的少女很快吸引了诸多目光。宁暮公主坐于主位,正与人言笑晏晏,见她们来了,笑盈盈地起身招呼,全无皇室架子,爽利地让她们不必多礼,快快入席。待人来齐,公主便净手焚香,领着众人拜月乞巧。礼毕宴开,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乞巧自然少不了“斗巧”,或穿针引线比手艺,或挥毫泼墨赛才情。宁暮公主兴致极高,又添了彩头,引得众女斗志昂扬。沈凝清今日贪饮了几杯果酒,白净面颊飞起红霞,便倚在席间看李墨云与人比试针黹。不过片刻,李墨云竟拔得头筹,兴冲冲回来与她耳语:“猜猜公主赏了什么彩头?”
沈凝清眼波朦胧,带着醉意软软问道:“嗯?”
“花—月—楼—一—日—游!”李墨云一字一顿,神色暧昧又兴奋。
沈凝清酒意霎时醒了大半,面上绯红更甚:“我俩……去那种地方?”
“听闻那的花魁雪宓姑娘一舞动京城,去看看嘛!”李墨云眨眼怂恿。沈凝清下意识望向主位的公主,恰好撞上公主望来的目光,只见宁暮公主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眼中满是狡黠与鼓励。沈凝清不由也失笑,对这不拘小节的公主生出几分亲近。
宴至尾声,众人余兴未尽,三五相偕去护城河边放河灯。沈凝清任由李墨云挽着,漫步在华灯璀璨的街头。忽闻远处马蹄声疾,两骑骏马踏着月色而来,当先一匹黑马之上,少年一身朱红骑装,银冠束发,眉宇飞扬,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微眯,嘴角噙着惯有的慵懒笑意,目光精准地落在沈凝清身上:“又见面了,沈家小小姐。”
沈凝清仰头,望入他流光溢彩的眸中,微微一礼:“程小将军,好巧。”
“不巧。”另一匹白马赶上,沈凝玄勒马停住,瞥了程鹤景一眼,“巡城至此。”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今日京城加强戒备,自然不得清闲。程家掌部分京?防务,程鹤景在此也不意外。
四人简短寒暄数句,便有兵士来报东街有骚乱需处置。沈凝玄面露歉意,程鹤景却好整以暇,“啪”地合上手中折扇,忽然唤道:“沈凝清。”
连名带姓,语气是少有的正经。沈凝清心尖莫名一颤,抬眼看他:“何事?”
马上的少年见她怔忡,眼底笑意更深,却只淡淡道:“无事。”说罢,驱马前行几步,忽又勒住,反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看也不看便抛向她。
沈凝清下意识接住,触手温润,竟是一枚通透莹白的玉佩,借着周遭灯火,可见其上浮雕百鸟朝凤图,精巧非凡。
“乞巧节礼。走了。”程鹤景并未回头,只听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散笑意,随即与沈凝玄策马而去,融入夜色。
李墨云立刻凑上来,眼睛发亮:“哇!百鸟朝凤?程小将军他该不会是……”
沈凝清握着那犹带少年体温的玉佩,心头微乱,摇头打断好友的猜测:“不过几面之缘,恰逢佳节罢了。别瞎猜,咱们快去放灯吧。”
另一边,马背上,沈凝玄语气不善:“程鹤景,我警告你,别招惹清儿。”
程鹤景挑眉,夜风吹拂他墨色发丝,桃花眼中星光流转:“若我偏要招惹呢?待她及笄,我十里红妆来娶,如何?”
沈凝玄气结:“你!”
“哈哈,放心,”程鹤景朗笑出声,“兄弟归兄弟,妹子归妹子。我自有分寸。”说罢,一夹马腹,疾驰而去。沈凝玄低骂一句,只得打马追上。
护城河边已是光影交错,笑语喧阗。河面漂浮着盏盏莲花灯,夜空中也升起星星点点的孔明灯。沈凝清与李墨云虔诚许愿,将各自的花灯放入河中,看它们随波逐流,汇入一片温暖的光海之中。
正当众人沉醉于这静谧美好之时,忽听“噗通”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侍女凄厉的惊叫:“不好了!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啊!”
人群瞬间炸开锅!女眷们惊慌失措,推搡哭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李墨云吓得紧紧抓住沈凝清的手,桃喜和鱼欢也急忙护在自家小姐身前。沈凝清心脏狂跳,强自镇定。侍卫们皆奔向南岸公主落水处,二哥与程鹤景远在东街,远水难救近火!眼看混乱加剧,已有姑娘被挤得踉跄险坠河中!
电光火石间,沈凝清深吸一口气,猛地踏上河边一处稍高的石台,高举手中沈府令牌,运足了气扬声喝道:“众人听令!原地肃静!不得慌乱!”
清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骚动。无数道惊惶的目光投向她。晚风拂动她月白蓝的广袖与桃红裙裾,身后是万千河灯辉映,她立于光晕之中,神色镇定,目光澄澈而坚定:“公主已被救起,安然无恙!此刻慌乱奔逃,极易给歹人可乘之机,亦会伤及自身!诸位请留在原地,护卫即刻便来维持秩序!”
她的冷静仿佛有魔力,暂时安抚了恐慌的人群。就在这时,一队衣甲鲜明的护卫迅速涌入人群,控制住场面,他们右臂护甲上皆刻有清晰的雄鹰徽记。
沈凝清心中一动,是靖远侯府的亲卫!
只见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自暗处缓步而出。来人身着玄色暗金鹤氅,五官深邃如刻,剑眉凤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眉宇间凝着千年寒霜般的清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凌厉深邃,扫视间带着无形的威压,令人不敢逼视。他步伐沉稳,周身尊贵之气浑然天成,正是定国公嫡子、当朝亲王、手握重权的靖远侯——宁远。
他行至石台下,目光落在沈凝清身上,低沉醇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临危不乱,沈小姐好胆识。”
沈凝清压下心头微悸,垂眸敛衽行礼:“王爷过奖,情急之下僭越了。”
宁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那目光深沉难辨,似审视,又似带有一丝极淡的欣赏,旋即移开,冷声吩咐:“彻查四周,封锁河道。”
此时,沈凝玄与程鹤景也带着人马匆匆赶到。沈凝清与李墨云不再多留,由沈家护卫护送着登车回府。马车驶离喧嚣的河岸,沈凝清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玉佩,又想起靖远侯那双深不见底的冷眸,心中隐隐感到,这个乞巧节之后,某些东西似乎已然不同。今夜之事,绝非意外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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