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地,姜涣蓝烟,以及袭明鱼歌身后均多了个尾巴。因为她们在明面上拒绝了那姓赵的派人前来陪同协助的提议,那被拒的就只好行事鬼祟起来,遣了两个人来尾随她们。
赵迹、赵侦,便是那两人的名字。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也多亏了赵家人的不平等传统——视取名一事为标识工具用途的手段,以及那位把姜涣奉为vvvvvip的,职业操守灵活有无的,她们的线人胡更生,在尾巴跟来之前,她们便拿到了赵家百十来号人的信息,包括姓名、职位以及长相。
只是不知胡更生有什么毛病,太清闲了还是怎么着,整合了份排版精致的PDF文档过来,其中每九人为一页,按3×3排列,每人贴张半身照,右上角标注其姓名与职位信息,还邀功似的专门说了句:“咋样,我亲手整的!像不像那什么水浒卡!”
无聊。姜涣没有回复他。
文档中部分人的职位写的是“不可查”,不过凭着名字和他们的不平等传统,姜涣等人也能猜个大概,这便早早锁定了赵迹、赵侦这对双生子。
在赵成承开启“自驾游”后,她们频繁地出门,虽说只是做些吃饭、看电影之类的寻常事,但专挑那种跟踪之人难以掩饰自己的地方跑,果真被她们揪到了尾巴的踪迹。
然后佯装不知。
“比起掐断监控器的电源,还是给他们做一出假戏更有意思些。”袭明当时这么说。
又演?
“我同意。”姜涣语调波澜不惊地附和道,然后没留一丝气口,迅速抢占先机,“这次我来安排剧情,统筹戏份。”说完戳了戳蓝烟的手臂。
啊?噢!蓝烟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接了句:“好啊。”
姜涣又接:“半数同意,鉴于我率先自荐,那便是我了,没有异议吧?”
与这边的迅速相对的,是电话线那头袭明的沉默,和鱼歌的不明所以。半晌,袭明笑了声终于应道:“好。”
姜涣可以听出,她的那声笑里承载着不少无语。
但她全程有商有量的,程序也正当,拿到这出戏的话语权,应当是无可置疑的吧?
“你放心,我这回肯定合理分配,不带一点私人恩怨。”姜涣笑着道,言语中尽是和气。
落在蓝烟耳里,却叫她差点没憋住笑。这和气,有点太刻意了,故意的刻意,越没有什么就越强调什么的那种。
“哦。”
于是袭明淡淡应了声,直接挂了电话。
又来了。蓝烟终于笑出声来,有两个人,哦不,鲛人,又不对付了,又开始幼稚了。
蓝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姜涣正得意的时候对她道:“她挂你电话。”
姜涣脸色浅浅变了一变,随后更加得意:“不,这叫落荒而逃。”
……
赵成承起先还觉得自驾挺有意思的,天是蓝的,湖水是青绿的,远远望去,蓝与青绿之间还夹了一层浅灰色的戈壁,像夹心饼干似的,但一路上见多了不免视觉疲劳,他望过去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惊艳,转变成了看超市货架上真夹心饼干那般平淡。
房车减了速,慢到他有种错觉,自己乘坐的是超市里的小推车。
“怎么了,平叔?”赵成承在将睡未睡的边缘,含糊着问道。
赵平山拿起对讲机,询问头车是何情况,不多时收到回复:“羊群挡着前头的路了。”
赵成承不耐,啧了一声:“谁家的羊啊,真不懂事儿!”
赵平山笑道:“您这话说的,它们要是懂事了,还能愿意往羊圈里钻,还能任人宰割吗?”
谁说的?
赵成承瞟了一眼倒在角落里的行李箱,“那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长得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也有点心眼,但是啊,还是蠢了些。”他轻蔑地笑了。
然后想起来,“对了,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赵平山回答:“一切正常,目前来说对我们很有利,她们正忙着解决内部矛盾呢,根本分不出心来怀疑我们。”
“是吗?”
赵成承来了兴致,他就爱看这种窝里斗的戏码,尤其是敌人都要杀上门了,对面仍一无所知忙着内斗的那种,特别好看。他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怎么说?”
“我就知道您爱听,早就备好了。”说罢,赵平山取下挂在胸针上的老花镜,赵成承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枚胸针竟是个袖珍眼镜造型,当然了,是无镜片的那种,如此赵平山的老花镜镜腿便得以穿过那枚胸针的镜框,牢牢挂在他胸前。
“平叔,您这玩意儿挺别致啊,没想到您这么新潮。”
赵平山戴上老花镜,叹了声,回道:“嗐,什么潮不潮的,还不是人老眼花,记性又差,怕随手一放后找不见了,到时候两眼一抓瞎,不耽误事了吗?唉,说来这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是啊。”上了年纪的就爱感慨,“时间过得还真快啊”这个开头,赵成承近几年从他这平叔嘴里听了不知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想当初我上小学的时候,您总来接送我,还招呼来好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就因为我个子矮人家一头,说要来给我撑场面,怕我在学校里头受欺负,哎呀这一晃眼过去,我都比您高一个头了。”
索性就替他把这话给说了,台词原封不动,语气照葫芦画瓢。
赵平山话被噎回去:“……”
赵成承乐了,笑着道:“没事,平叔,这趟要是顺利,祖上传下来的那档子事也就有望了,您也就不用再年龄焦虑,念叨什么岁月不饶人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鲛人油,续命灯……”
赵平山浮夸地咳了一声,同时望向角落那个行李箱。
赵成承不以为然:“怕什么?都给他灌了药了,昏着呢,就是在他耳边放摇滚,估计也醒不过来。”
赵平山仍旧不放心:“还是小心为上,古话说得好,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行行行。”赵成承敷衍应下,然后扶了扶自己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示意赵平山回归本来要聊的那件事。
赵平山便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赵成承是个急性子,他看这几下动作慢得跟玩游戏开了0.5倍速似的,就像《疯狂动物城》里头那个叫什么闪电的树懒一样。赵平山结束操作,将手机递了过来。
赵成承突然中二病上头,他在想,这要真是个游戏,赵平山就是个菜狗玩家,只有0.5倍速才能拯救他的手慢,而他自己,将接过神圣的一棒,他不仅要大杀四方,还要开两倍速!
但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个音频文件,额……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兴致缺缺地完成最后一个操作——伸出食指,在播放键上点了一下。
同时嘟囔着抱怨道:“您顺道按了不就得了。”
赵平山:“……”
算了,不掰扯这些有的没的,赵平山趁音频还没开口,解释说:“她们今天下午约着碰了一面,那俩兄弟趁机摸进包厢里藏了监听设备,喏,全都录这儿了,说是最后不欢而散。”
“哇哦~”赵成承出走的兴致又回来了,他倒上两杯茶,摆上小点心,期待看场好戏。
……
两分钟过去,音频仍是一片寂静。他都要吃饱了。
赵成承:“……平叔,您确定没找错文件?”
“这……不可能啊!”
说着,手机顶端弹出几条消息,来自赵迹。赵成承点开,只瞧了一眼就把手中的茶杯摔向了桌面,砰的一声,茶水四溅。
他怒道:“这人会不会办事儿啊!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这些呢!”
赵平山对他的脾气见怪不怪,未作反应,只是先去看那消息,是音频文件的内容说明,写了几分几秒到几分几秒的大致聊天主题,跟播客时间表似的。其中第一条写着,姜涣那边故意迟到了二十来分钟,因而前头一段只有袭明在包厢里,无聊天内容,可直接跳过。
平心而论,这事儿办得还挺细致,赵平山琢磨了下,想来那俩兄弟是背了黑锅。他收拾干净桌面,满上茶水,动作间赵成承压住气对他说:“不用您弄,到了驻车地让前车的人过来收拾。”
赵平山见他语气有所缓和,替那俩兄弟解释道:“他们做事向来靠得住,是这一道信号时好时差的,消息凑巧延迟了。”
赵成承喝了口茶降降火:“……行吧,看在您的面子上,就放他们一马。”
但地鼠机里的地鼠被捶下去一个,又要从别的地方冒出来个新的。他的火气也是这样。
“靠,早知道就不真搞什么自驾了!骗骗她们得了,我可以悄悄坐飞机的呀,让手底下的人开车把他送过去就是了,是吧平叔,是吧!”
赵平山默了默,终究没接话。他提过这个方案的呀,可眼前这个少爷给他驳回了,说什么“戏要做全套,万一在若羌汇合后,那几个鲛人向我问起一路上的见闻,我得能说出些啥呀,风尘仆仆但想起路途中的美景还是会沉醉其中哪有那么好演”,说的时候还是一副“你就不懂了吧,我来教你做事”的样子。
他叹口气,照着时间表把音频进度条往后拉,好转移这位少爷的注意力。
很快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包厢门打开又关上,然后第一句话响起。
“呵,你来得可真早。”是那位据说在鲛人族群中颇有声望的袭明。
“是吗,早知道我就再晚半小时出门了。”是那位和袭明很不对付的姜涣,她像是听不懂袭明的言外之意似的,笑着作答,“嗯?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这样差,昨晚没睡好么?”
袭明也笑了声:“是啊,一想到第二天要见到你这张脸,就难受到了无法入眠的地步。”
“是吗?”姜涣再度反问,“可你不但没鸽我,还早到了五分钟,我来的时候问了服务员,你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明知道今天我是来找你清算我们之间那笔账的,但你其实挺期待的,期待被骂个狗血喷头——你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袭明:“我只是以为,早到是该有的教养,可惜你没有。”
这话似乎击中了姜涣的愤怒点,她没那么淡定了:“你——”
却不知为何,“你”字后头没了下文,音频内沉默下来,一秒,两秒……
赵成承忍不住按下暂停键,发表场外评价:“语塞了这是,刚还呛得有来有回的,唉,这吵架的能力还得多练练,平叔,你信不信,就这一下,卡的这一下,保准今晚上睡不好了,思来想去为什么这一句没发挥好。诶,平叔,要不咱俩打个赌,看到最后,她俩谁吵赢了?”
赵平山:“行啊,我押……”
赵成承:“我押名字是俩字的!”
赵平山手抖了下,差点没拿稳茶杯:“这……要不直接判您赢?”
音频继续播放。
袭明笑了,她说:“够了,别再说废话了,开始正题吧。”
姜涣:“……行,记住你的这句话,开始正题了。”
别再跑偏,别再不按剧本来了。姜涣暗自骂道,这人真是玩不起,为了凸显她俩之间的剑拔弩张,她辛辛苦苦写的词,临到头又是说改就改,不就是嘴上吃点亏吗,真小气,这都忍不了。
还有?
哦,不就是空等了半小时吗?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啊,她先来,检查包厢是否被监听了,如果没有,姜涣便演一出“直奔包厢门口却不进去,反而转身离开跑去附近闲逛,让袭明在那儿干等着”的戏码,好叫那两个跟踪的能看出,她俩极有可能约了一场见面,然后袭明再“恰好”出去上了趟卫生间,好给他们溜进去装监听设备的空子。
等袭明回来,再次搜查确定已被监听,确定有了观众,姜涣再适时入场。
这出戏才有必要上演。
多么缜密的安排,直到某人又改了词,差点打乱了节奏!
回到家后,姜涣对蓝烟吐槽这件事,蓝烟自然向着她,顺着她的意附和了几句,给足情绪价值,然后问:“那后来呢?”
“后来倒还行,不过,还是有不太满意的地方。”
蓝烟:“嗯?”
姜涣摇着头道:“那家店的厨子,水平很是一般。”
和袭明“不欢而散”的当场,姜涣也是这么说的:“不愧是你挑的店,饭菜口味和你的品性一样差。”
音频到这句话便结束了,赵成承沉吟半晌,说道:“平叔,去问问赵迹……”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赵平山竖起耳朵,等待指令。
岂料下文是,“她们今天,吃的是海鲜吗?”
赵平山:“啊这……这重要吗?”
赵成承:“当然了,如果是海鲜,她们应该很有发言权,往后我们就避雷了那家店。”
“……我想,更该关注的是,”赵平山看不过去,总结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她们的立场,思维方式,以及对我们的态度。”
“从刚才那段谈话来看,那天见到的她们多少有伪装的成分在,不过是在主人家面前虚张声势罢了,门一关,没有旁人在场,才是最真实的她们。”
开头的夹枪带棒说明她们之间真的不和睦。赵平山是个谨慎的人,那天在机场,几方鲛人的会面……怎么说,有点太巧合,太戏剧性了,他有想过她们串通在一起的可能性,今天才算打消了顾虑。
可以听出,大概是姜涣约的这次见面,为了问清袭明在暗中监视她的事,但袭明始终有所保留,与她拉扯了一番并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最后还拿他们赵家说事,让姜涣安生点。
“你信人造海吗?”
姜涣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袭明:“如果你也认同那或许会是我们的一条生路,就别在这时候同我纠缠我们之间的那些恩怨,我们暂时和解,对外显得和睦一些。”
姜涣:“给我一个理由。”
袭明:“如果那是真的,我相信一定是不小的成本,那么想要谈成这桩交易,他们一定希望,我们能给出足够的报酬,可若是你和我之间都吵得不可开交的话,要怎么让他们相信,我能说服整个鲛人一族,让大家做出一致的决定。”
姜涣沉默了一阵子,才道:“那你先对我道歉,诚恳地道歉。”
“好,抱歉。”
应得挺快,但听上去和诚恳半点关系都没有,姜涣又炸了:“就这样?”
“哦,那……很抱歉?”
赵成承当时都听乐了,这道歉能被接受才怪。果不其然,最后聊崩了。
他回应赵平山的指点:“平叔,您说的这些我当然看出来了,而且早就看透了,我不都说了么,鲛人啊,有点心眼,但还是蠢了些,哪至于像您怀疑的那样,有什么串通在一块儿演戏的可能性。你看,信我们信得都愿意放下人家之间的恩怨了。”
“哦,不过没放成。”
“还是有点拎不清啊。”
“对了,那家店是不是海鲜,别忘了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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