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刚去歌厅的时候,经理看他长得实在太好,培训了没几天,就匆匆让他上岗了。
经理说,他不会唱不会跳、不会来事都没关系,只要靠着这张脸,哪怕就陪着老板们喝喝酒都行。
喝酒,许真可以。
于是,还不到半个晚上,许真就吐了两回。
经理到卫生间把他从马桶上捞起来,忙着叫人去给他冲淡盐水。
“你啊,这酒量得好好练练。”
经理皱着眉,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跟他传授经验。
“不是,你也不能就这么愣喝啊,别人灌你,你得说,‘大哥,我能喝,但我喝不惯这个,你给我开瓶人头马我就喝’,这样你才能赚钱,懂了没?”
他学的那句,说得腔调婉转,许真从来没听过男的这么说话,有些牙酸。
但许真用纸巾擦着嘴,点了点头,他明白了,他会学着做。
“还得是好学生啊,一教就会!”经理便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真咬了咬嘴唇。
外面又有人叫了,说来了拨新的客人,要挑人。
他的表情麻木着,就要往外走,经理却拉了他一把,从兜里掏出支口红,给他涂在发白的嘴唇上。
“别人要是亲你,你也得讨价还价,跟他们慢慢玩,告诉你,不开出来五百的酒,你可别让人占便宜啊。”
许真又想吐了,可这回已经没什么能吐的东西,只是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
他抬起头,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却只看见了猩红的嘴唇和浮白的脸,他逃避地转过了头。
经理匆匆忙忙把休息室里剩的人都攒成一排,把许真众星拱月一样放在正中间。
许真昏昏沉沉,包房五光十色的彩灯隔着半阖的眼睑照进他的瞳孔里。
跟着一排的服务生一块,给客人鞠躬再起来,耳中一阵嗡鸣。
忽然,麦克风一阵刺耳的动静,跟许真的耳鸣一起,扎进他的脑袋。
“我艹,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一吗!”
一声兴奋的喊叫。
许真霍然瞪大了眼睛。
景安很小,他想过会碰到熟人,但没想到这么快。
说话的是王思,包房里太昏暗,许真眯了眯眼睛才认出来。
王思是第一钢铁厂副厂长的儿子,也是他的同班同学。
许真看了眼茶几上,摆着一块生日蛋糕,上面用鲜红的果酱写着18岁。
他迷迷糊糊地,也是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好像也是今天。
王思来这种下三滥地方办成人礼,真够有品的,许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这么一喊,包房里的其他人便都朝许真看了过来。
王思脑子不好使,为人也很招人厌,要不是因为他爸,他也进不了一中的实验班。
但班上有不少同学都跟许真一样,是钢厂的子弟,所以平常愿意去巴结他。
许真一扫眼,就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
“真是许真啊!”他们认了认,便都哄笑了起来。
经理见场面有些尴尬,堆着笑打了个圆场,鼓动着许真:“原来认识啊……阿真,那,那你快给大家倒酒啊!”
许真没动,不觉掐紧了拳头。
王思从沙发上蹦了下来,手里拎着个玻璃杯。
他用眼睛上下扫了几眼许真身上的侍应生制服,伸出手指,轻浮地拽了拽他的蝴蝶领结。
“倒酒啊,年级第一。”他嗤笑着,用高脚杯轻拍着许真的脸。
张口闭口年级第一的。
许真想起来了,上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他负责帮老师组织,散场的时候,看见王思的妈拽着他的耳朵。
“你看看人家许建强的儿子,年级第一!老鼠都生出凤凰来了,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看来,王思是真的很在意这个。
那挺好的。
“以我的成绩,好像还威胁不到你吧?”
许真淡淡地说,声音里有种醉意浸染的慵懒。
“什么意思?”王思皱着眉。
他还没喝酒,但脑子也没有昏昏沉沉的许真转得快。
于是,许真便把后面那句话说得很慢,生怕他听不懂:“我跟你中间隔着的那六百八十多个人,才是你该担心的吧。”
“哦对了,包括你今天请来的这几个。”
后面的那几个讥笑着的人,听了这个,便都面色发绿。
他们确实都比王思这个吊车尾学习要好,只不过平日里多巴结着他,恭维着他,谁也不敢提这个。
王思这下终于听懂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又突然涨成红色,下一秒,他手上的高脚杯就砸到了许真额角。
哗啦一声,酒液和血一起流了下来,蜇得生疼。
经理吓坏了,连忙上去拉架。
“滚蛋!”王思撒起泼来,“别的人都给我滚,老子今天就要这个许真陪酒!给我跪下道歉!”
许真昏沉了一下,也红了眼,额头鼓起青筋,提拳就打。
经理拼死一把将他扯住,咆哮着:“许真!你要是敢动手,明天就别来上班了!”
许真不管,景安虽小,夜场也不是就这一家,有的是地方排着队想要他。
正拉扯着,一直在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半醉的男人起来了。
许真认得他,他是王思的表哥,叫王柏,他从小就是个混混,厂里人都知道。
也不知他从哪混了个大专文凭,一毕业就摇身一变,在厂里做了中层。
他嘴里叼着烟,打了个手势让经理滚一边去,然后一把就狠狠抓住了许真的头发。
许真用力挣动了一下,肚子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膝弯处也被踹了一脚,被他硬按着重重跪了下去。
地板上的玻璃渣透过劣质的西裤扎在他的皮肉上,洇出血来。
但许真咬着牙,硬是一声都没吭。
王柏嘴里的烟灰滚烫地抖落在他的脸上,许真皱着眉躲了躲,却被他用手扳着下巴抬起了脸。
“道歉啊!”王柏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他笑着:“我看你,是还没出过台的吧,再不求饶,老子现在就在这给你开了苞,让你先尝尝滋味,怎么样?”
他像是玩过不少人,用粗短的指头掰开许真的嘴,就想往里面伸。
许真自己张开了嘴。
“哟,还挺上道啊,这下学聪明了……啊!!”
王柏还没调笑完,就大声惨叫起来。
许真狠狠咬了他一口,把他虎口咬得皮开肉绽,恨不得露出骨头,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经理脑袋都炸了,脑海里一下子就闪过好几个罪名,从聚众斗殴,到故意杀人,吓得一连声地喊保安……
“我艹!”王柏蹦了起来,狠狠给了许真一个耳光。
许真嘴里都是血味,他踉跄着站起来,从地上随手捡了一片玻璃,不顾王柏那些围过来的手下,就要冲过去。
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带走几个一起死,落到这个地步,许真早就不在乎了。
却听包房门口,突然有人重重呵斥了一句。
“王柏,王思!你们在干什么!”
许真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骂人的竟然是副厂长王国兴。
而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许真愣怔着。
“你们一钢的人,是爱这么玩人?”
那男人身影冷峻,声音也很低沉。
他的情绪淡淡的,可王国兴看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却急得脖子都红了:
“哎呀,不是不是!赵总,这都是小孩子们不懂事!闹着玩的!”
许真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来没见过趾高气扬的王副厂长这么谄媚的样子。
许建强前些年喝了酒,差点把钢厂的行车直接开进炼钢炉里,跪着求他不要让自己下岗。
那时候王国兴的那副德性,像能一手指头把许建强捻死。
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像条狗一样的时候。
许真就那么惊愕地看着。
只见王柏也连忙松开了他,跑了过去赔笑脸。
王思本来赌着气,被他爸拽过去用力打了几下后脑勺,也清醒了些,憋着声音道歉起来。
他们几个点头哈腰,像团团转的蚂蚁。
而那姓赵的老板,只是好整以暇地抽着烟。
许真冷不丁对上那锐利的目光。
那食肉动物般威严的样子让许真吓了一跳,连忙垂了眼睛。
而赵总很快又带了笑意,轻轻抬了抬下巴。
许真听见他说:“你今天给我找的那几个人,都不大好,我看,这个还可以。”
他说话很慢,北方口音四平八稳,下一瞬间,经理和其他几个人就七手八脚把许真扶了起来,献宝一样,匆匆忙忙贡到他跟前。
许真胳膊一挣,没让那几个姓王的碰到自己。
这真是因祸得福,经理简直激动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他结结巴巴推荐道:“这孩子今天才上班,不大懂事,可是还从来没陪过客呢,要能跟着您,那真是……”
他都不知怎样恭维才好了,推了推许真,赶忙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酒:“哎呀,阿真,快叫大哥呀!”
许真低了低头,却只是生涩地敬了敬他,自己一饮而尽,道:“……赵总好。”
赵总点了点头,又笑了。
许真还能自己走,他便用手轻轻揽了一把他的头,把他护在自己身边。
许真有些懵懵然,快被带出歌厅的时候,还听见王国兴在后面点头哈腰地问这问那。
许真听不大懂,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只听到了什么钢厂的订单,什么拟好的合同,什么印章。
赵总面上还是客气:“没事,再看看,有空我们再联系。”
这句,许真听明白了。
这是老板话,他这几天跟着经理一边学着服侍人,一边端着果盘出入各个包房,听下来也渐渐会翻译了:
“没事”,就是没你什么事了,“再看看”,就是婉拒了,“有空再联系”,就是没事别打扰。
果然,许真钻进赵东衍的小轿车的时候,还透过车窗,看见王国兴脸上落水狗一样的脸色,青得发蓝。
车辆缓缓滑入主路,许真最后的余光,是瞥见王国兴用手里的皮包玩命地朝他侄子和儿子的脸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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