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越砾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召来侍者增添餐具。
他亲自给裴清初布菜、分餐，喂小动物似的，轮番尝试不同材料、烹饪方式、口味。
不管是什么，裴清初都乖顺地照单全收。
阎越砾微微眯起眼，挥手让乐队换了首曲子，忽然开口，随意问道：“喜欢吃什么？”
青年抬眸，青黛色的眼睛里有些疑惑，还是很快回答：“青瓜汁，蔬菜沙拉。”
阎越砾动作停住，身体微微前倾。昏暗的光线里，alpha淡金色的眸光似乎能穿透所有长夜。
“你在撒谎。”
他压低了声音，姿态强势却优雅，逼问后便稍稍拉开距离，营造出闲谈般的错觉：“裴工，从坐下开始，你进食的顺序就是固定的，从左到右、由近到远，每样东西都是一口、咀嚼速度没有差异……这一桌菜，从头到尾，你只对鱼肉多动了一次筷子。”
几乎没有喜恶，也没有偏好。
裴清初的动作顿了顿。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那双青黛色的眼瞳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程序被打断的愕然。
“怎么，”阎越砾的嗓音低沉下去，带着近似危险的蛊惑，“连‘喜欢吃什么’这种问题，都要骗人？”
裴清初立刻垂敛眼睫：“对不起。”
“哦？你做错了什么？”
裴清初沉默。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兰昭蘅教他，遇到无法理解的情绪诘问，先认错，对方的怒意会少些。
看他这副渣男般的、仿佛默认又仿佛全然无感的模样，阎越砾简直要气笑了。
他终于确定，自己察觉到的“异常”是真实存在的——眼前这个人，看似可以任人搓圆捏扁，其实根本没有情绪。
配合他、亲吻他、靠近他、依赖他……都是任务需要，在他眼里，恐怕亲他跟亲吻玻璃杯壁没有任何不同。
他先前的情绪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对面的小研究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感情的人。
压下心头那股被戏弄、以及对自身迟钝的愠怒，阎越砾迅速切换策略。
他换上一种带着失落的、被负心汉辜负的语气，叹道：“裴工，你这样，让我很怀疑我们能否继续合作……现在是这样的小事，之后呢？”
他抬眸，淡金色的眼底竟似蒙上一层薄雾，仿佛脆弱而不安：“你这样做……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是否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裴清初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低下头，有些心虚的意味。
吃软不吃硬，策略有效。
小研究员居然吃绿茶这套。阎越砾在心里记下一笔，心知行事不能操之过急。他后撤，恢复了社交距离，给对方足够的安全空间喘息。
——当然，并不是就此放过他。
“裴工，我现在……很生气，也很难过。”察觉小研究员稍稍放松，他忽然开口，打了个措手不及。
Alpha微微放低身体，垂头抬眸，一个无害的、下位者的神情，说出的话却十分强势：“之后的日子里，我希望你……对我坦诚，能做到吗？”
裴清初迟疑了一秒，很快点了点头。
阎越砾这才暂且放过他，让乐师继续演奏。
他大概摸清了眼前人的思维方式、行事风格，像拿到了精密仪器唯一的说明书般，微微餍足。
餐后将人送回家，阎越砾盯着他消失在小区门口的背影，体内因分离而产生的躁动几乎要破笼而出。
身体在叫嚣着想做点什么，想把对方留下来、撕破对方漏洞百出的“正常人”伪装，用最粗暴地手段将人扣留、占为己有。
但……不行，阎越砾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和信息素。
记忆中那人的青黛色眼睛渐渐与小研究员重合，又被他强行剥离。
他不能做这种事。小研究员不是那个人。
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困在亡者的梦境里，他不该对逝者不忠，也不该因身体本能的躁动、莫须有的基因匹配度，对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产生不该有的妄念。
这是对两个人的不尊重。
他本就时日无多，活到今天的唯一缘由，只是为了给那人洗刷冤屈。
阎越砾看着车载储物格里的永生盒，忽然间，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像破碎的冰浮上水面。
他是否真的接近了那个人？
对对方来说，接受他，是因为对他也有些许爱意，还是因为……无所谓？
是谁都可以、是谁都无所谓，因为恰好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恰好不太讨厌、恰好是发热期身边没别人又有他这根送上门的工具——
信息素瞬间在车内爆发！颈后腺体撕裂般疼痛，硝烟尘埃濡湿、腐木沉郁苦涩，像被浇透了无法点燃的柴。
阎越砾一手搭着方向盘，定定望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区大门，忽然颓然地低下头，将额头深深抵在了手臂上。
回到静庭，阎越砾再次召唤杜卜丸。幸好上了十九年学的军医官本人毫无假期的概念，任劳任怨、随叫随到，颠颠地提着便携医疗箱过来。
杜卜丸给他进行了全套检查和信息素水平评估，一切正常。
军医官看看他的报告，又看看他强悍无匹的身体：“阎哥，真没问题，你现在健康的可以空手打死一头牛。”
“……”阎越砾皱眉：“信息素呢？”
“也很平稳，”杜卜丸感慨，“你这几天真没背着我们干什么吗？激素水平稳定，无兽化指征，简直就像……跟omega结合过了一样。”
他这两天确实状态还不错，刚落地时失控兽化、头痛欲裂，第二天就恢复大半，今天一天更是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阎越砾突然想起近两晚的香艳梦境，敲了敲桌面，面色不变：“……有没有可能，是意识层面的？”
他顿了顿，“结合。”
杜卜丸无语地看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如果做春梦就能完全解决信息素躁动，联邦还生产抑制剂做什么？”
很有道理，阎越砾被说服了。
他挥挥手，正要放杜卜丸下班，又想起来道，“帮我开便携抑制剂，短效日用的。”
“？”杜卜丸警惕起来，“你现在的情况不需要用抑制剂。”
阎越砾面不改色：“需要。”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杜卜丸瞪眼，有些炸毛，“频繁使用抑制剂会加剧信息素紊乱！你的情况好不容易才稳定——”
“我必须保持清醒。”
阎越砾打断他，眸光沉沉，“……看到他，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像一头快饿死的狼，明知眼前的美味肉块可能带毒，却还是无法自抑地被吸引。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担心的，就不是“陷阱”——不管幕后黑手来自什么势力，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
他真正恐惧的是，自己竟会对一个“高仿品”产生如此强烈的、几乎要移情别恋的冲动。
杜卜丸敢怒不敢言地给他开了Alpha日用抑制剂。阎越砾盯着那粗犷针头看了半天，走进房间内的浴室，对着镜子将针剂扎进皮肤。
这一夜格外漫长。
在平稳状态下注射抑制剂，还是给身体带来了些许不良反应。
阎越砾体温剧烈波动，房间内的智能温控系统忽凉忽热，最后束手无策地“嗡”了一声，转为待机。
骨骼缝隙涌上酸涩、周身肌肉剧痛，腺体更是如同被碾碎，阎越砾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非躺在房间床上，也不像前两夜一般意识漂浮在空中——
他变成了兽型。
眼前，巨大的垃圾堆散发着刺鼻气味，无人机的探射灯扫过，时不时放下伸缩爪，抓取垃圾回收。
阎越砾皱眉，打了个喷嚏。
周围的一切大的惊人，他路过几个营养剂空瓶，后知后觉——不是东西放大了，是他变小了。
五感似乎也被削弱，身上的剧痛还在，饥肠辘辘，令人烦躁不堪。
除了早年军校出任务，他许久没有如此狼狈过。
阎越砾走了几步，勉强适应了现在的体型，在一块废弃光屏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条成年的大黑狗，眉上两点金色，立耳，品相倒不错，但脏兮兮又毛发打绺，与他的巨狼形态有几分相似，却又落魄得多。
强烈的饥饿感再次袭来，他鼻尖动了动，甚至对散发着馊臭的垃圾桶产生了翻找的冲动……
阎越砾强行把那股冲动压下去。
这里应是临时处理厂，常见的、因为开发策略被荒置的烂尾楼盘。
看着不远处的灯光，他不耐地甩了甩尾巴。身体上的不适还是驱动他朝远处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区走了几步，身后，风声微动——
阎越砾骤然扭转身体，一把将试图偷袭他的变异鼠按在爪下！
他歪了歪头，被这三只眼睛吐舌歪嘴的鬼东西丑得浑身一震。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变异鼠扭了扭身体，居然从原本的躯壳中钻出了一只小一号的，迅速逃跑了。
他这是在……做梦？
阎越砾漠然地看着手下的恶心肉块，竟然诡异地又饿起来。
就在他脑海中天人交战之际，远处突然蹬蹬跑来一个身影：“大黑！”
是个小女孩，穿着小皮靴、还戴了顶扎羽毛的牛仔帽——阎越砾知道，这是《黑暗骑士白伶鼬》的周边。
小女孩一把拥住他的脖子，也不嫌脏：“大黑，你怎么跑出来了！”
阎越砾甩了甩头，小女孩和他差不多高，如果自己真是条野狗……这也太危险了。
何况他现在身上这么狼狈，也不知道有没有寄生虫和细菌。刚要甩开人，女孩就把手伸进口袋里，神秘兮兮地掏出若干零食：“看，我给你带的大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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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当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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