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楼月(二)
刘迢身着重甲,披着斗篷踏着乱琼碎玉,随行的还有一位身着秋红云纹曲裾,头戴深绿无纹缁撮的高士正在身边建言,“主公,这颖川只可智取,士族聚集之地,顽固不堪,此定是巴将军久攻不下的缘由,主公不该治巴将军的罪啊。”
刘迢斜睨了他一眼,缓慢点了头。
士族的重要性他不是不知,本就不会治巴治的罪。
借这个台阶下了最好。
那人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刘迢抬了眉,道,“那便烦请孟荣去城内孙太守处替孤说道说道了,开城门举印降,孤承诺一人不杀。”
徐桐摸着五绺长须的手一抖,举了天揖,“主公,桐乃微末贫寒之士,恐不能胜任,不如.......”
刘迢低声笑了两声,扶起他,随后往前大步走去,“罢了罢了,那便孤亲自去罢。”
徐桐追上来,诚恳道,“主公万万不可,主公若只身前往,恐于主公安危不利也,主公若危,则汉室复兴则幽暗无道啊。”
“主公,这实在是不妥啊。”
刘迢置之不理,脚上的步子一点没停,直到走到兵帐之外,他取下斗篷递给亲兵才接着道,“若是繁之在,便不会说这样的话。”
徐桐本欲跟着主公踏进帐的脚停住了,他也取下了斗篷,却没再穿上,只站在帐前,如盐一般的雪落在他的眉睫上,又迅速化成水流进他的眼中,他闭了闭眼。
谁不知道程繁之,他可听说了,程繁之是主公亲自去求的谋士,从之前二人之间的相处就能看出,主公待他和己等不同,若程繁之能活到以后建朝论功行赏,便是这第一功臣,封侯封王指日可待。
徐桐轻轻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也是程繁之举荐的,无论谋略还是其他的,自认确是比不上程繁之的,何况,还有出身,程繁之出身南阳程氏,又不嫉贤妒能,除了瘦弱一点,其余的当世之人能赶上他的又有几个。
若不是程繁之病了,现就是他留守陈留,谁想来颖川这四战之地自讨苦吃?他压根就不想来颖川,那颖川同南阳一般全是士族老狐狸,看不起寒士,他可不想前去自讨没趣。
那镇守颖川的是高粱,压根不会卖自己面子,凡事总得量力而行。
况且,远在冀州镇守的旬将军,族人还在陈留之中,虽说巴治与他不对付,却还是考虑了大局,没有将私人恩怨带进战场,不知主公是否考虑了这一点才将巴治将军派来攻打颖川,若真是如此,主公.......
身后传来盔甲撞击声,徐桐没有回头,光听这吱呀踩雪声,也知道来人是他帮忙求情的巴治。
巴治刚被放出来,把着剑便来主公帐前请罪了,见到徐桐立在帐前,充当守帐兵一般,缁撮上尽染了白雪,却一动也不动,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到他面前,伏了身子,作了个揖,“孟荣兄,多谢你向主上替愚弟求情,这份大恩,弟铭记于心,以后定结草衔环以报之。”
徐桐扶了他,道:“这情,你便记在军师身上罢。”
巴治摸了摸剑柄,亲兵来说,是徐军师向主公说得情,怎么又让我将这份情记在程军师身上,巴治还欲再言,里面有声音传来,
“巴治。”
徐桐对他使了个眼色,巴治忙将佩剑解下来,递给帐前兵,又将兜鍪取下,这才自己抬起帘子进了去,帐内比帐外暖和不少,一踏进来,巴治身上便出了汗。
他走到中央,望了望上方坐着养神的主公,双膝跪地,“主公,是属下能力不足,不足以攻下颖川,但属下已断了粮道,想必再过几月,颖川必定开门投降。”
刘迢缓慢睁开眼,“巴将军,你是担心在冀州的族人被旬毅所害,才不尽心攻打颖川吧。”
巴治额头上汗如雨下,咽了一口唾沫,他肯定担心啊,他和旬毅不对付,颖川旬氏又是大族,他如何敢硬碰硬攻打?主公当初派他来,就应该想到的,只是他的私心终究还是被主公察觉了,正欲张口承认,
一双黑色皂靴停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下去,“孤早便着人将你眷属往陈留去了,之后打下洛阳,再给你赐一个大宅子,如何?”
巴治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说话,刘迢把着他的手,将他扶起,巴治忙对着他道谢,“多谢主公,属下,属下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迢颔首,又对着外道,“孟荣还在外面?怎么还不进来?外面风雪大,若是病了,孤还能倚仗谁呢?”
徐桐一听这话,神游太虚也回归了,他掏出巾帕,将脸上的风雪擦拭干净,又理了理头上的缁撮,确认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这才抬起帘子进去了,对着刘迢行了个礼,“主公。”
刘迢引他二人入座。
“来人。”
小兵又烧了一樽酒抬过来,分别给二人掺上了,刘迢见此状,问:“如今是否可以强攻颖川?若采用消耗战术,这时日耗不起啊。孤已调集人马,打算两月后便兵发洛阳。”
徐桐喝了一口,暖了心神,殷切问道,“主公,在此之前,程军师可向主公纳言进谏这颖川事宜?”
刘迢缓缓摇头,叹息,“繁之本该同孤一齐前往,却病倒在陈留。”
徐桐顿了顿,才继续说,“旬氏有子在主公麾下,旬氏那边应当不难游说,孙氏为汉臣,应也容易归顺,只剩下杨氏和田氏,这两家族能与旬孙二者抗衡,手下私养军队,特别是杨氏一族,与叛臣乃是姻亲,这杨氏一族不能留。”
“只是,我方该派何人去游说是个难题,微末之士恐连门槛都进不去,”说到这,徐桐停顿了片刻,担心主公认为自己是在推辞,又补充道,“不瞒主公您,属下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曾想过投在这四大士族之间,确是连门槛都没踏进去过。士族眼高于顶啊。”
徐桐叹了一口气,忆起往事,实在羞愧。
巴治道:“主公,强攻不是办法,那守城的高家小子有本事在身的,属下是攻打不下来,只能依军师所言,可智取,不可强夺。”
刘迢问,“那该派谁去?”问出这话时,刘迢就知道,待会儿徐桐思索后必定会报出繁之的名。
在他的心里,也知道只有繁之能去。
话音刚落地,屋内一阵静寂,帐外传出小兵问话声,事乃机密,刘迢对着二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待见着用来挡风的帘子被人抬起时,刘迢三人均站起来了身,脸上均是严阵以待一般的神色,巴治将剑把握在手中摩挲着,却对上一张雌雄莫辨带着笑意的脸。
“咳咳,”程冉接触到热意,咳嗽了两声,她进来后才将斗篷脱下,扔给身边的童子,童子想将斗篷再披在她身上,被她抬手拒绝了。
刘迢实没想到,在帐中能见着程冉,像是昨夜的梦境一般,只昨夜梦里,繁之一进帐门,便直奔他而去,扑在他身上,依偎着。
直到程冉脱下斗篷时他才回过神来,这和梦不一样,他忙从上位下来,大步往帐门去了。
程冉本想行礼,被跨步而来的刘迢把住了,刘迢关切道:“繁之,你风寒可愈了?”
徐桐在一旁咋舌,在自己这便是挖苦的话,到程繁之这便是如此关切的话,人与人,真不可比较。
程冉道:“谢主公关切,已好了大半了。”
程冉与其余二人见过礼。
刘迢从童子那儿扯过斗篷,
刘迢如今二十有三,身高七尺有余,比程冉高出不少,他理了理斗篷,俯身去替程冉系上,灼热的鼻息扑面而来,程冉如玉一般的脸忽地通红,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虽只有一点距离,但还是被刘迢注意到了,他心中不免一拧,几日不见,繁之竟疏远至此。
系好后,他强势地拉着程冉往他的位置坐去,程冉推迟再三,才坐下,二人并肩坐于上位。
在小兵正欲再取一个耳杯来时,刘迢将自己的耳杯递给程冉,程冉接过,却又放在桌几上,开口道,“主公,臣下不饮酒。”
刘迢一拍大腿,大笑道,“怪我,我太久不见繁之了,竟将此事忘了,怪我怪我。”
“臣下今来,是为了颖川士族一事,主公若信臣,谋取颖川一事便交由臣吧。”
程冉说完,又咳嗽了起来,五脏六腑之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停不下来,小童忙走过来,刘迢抢在前替程冉拍打着背,又唤人去煎药熬汤来。
好半晌,程冉才缓和过来。
她这三日,日间赶路,夜间休憩,确还是累极了,算是强撑着这口气来的颖川城外。
她真怕主公一言不合就与颖川开战可,那事情便再无转圜之地了,
陈留太重要,乃兖州咽喉之地,主公将麾下猛将许折留守,乃是上策。
但这高粱除了许折,只有在并州的时观与之伯仲,实在不好对付,但确是人才,若能收之麾下,那将添一员虎将。
而前去智取这事,除了她程冉,别无他人能做。
刘迢见人脸因为咳嗽变得通红,依依不舍收回背上轻拍的手,“我信你。”
他将水递到程冉嘴边,看人喝下后,才对着亲兵吩咐道,“取佩剑与印信来。”
“需要何人,拿我的印信去调便是。”
徐桐和巴治愣住了:主公竟然连佩剑与印信都给了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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