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没有跟曾梦说过话,但我知道她的一些事,因为习惯藏在阴影里,我或许知道的比其它人要多一些。
她从一个小山村里出来,和家里人决裂了,因此她比我要大上两岁,有人说,她如果没有来读书,可能就已经嫁人,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十几岁的女生生孩子,这是我不敢去想象的事情,新闻上偶尔爆出这些消息,令人害怕且难以理解。
但大人们总是显得过分冷漠,唏嘘过后,会开始讨论起她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
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那个男人吃不吃得了苦,对老婆好不好,逢年过节会给娘家带去什么,又或者办喜酒的时候摆了多少桌酒席。
说到酒席的时候,又免不了谈论起钱,男方的收入,给予的彩礼,是什么样的工作,猜测的时候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一样,鄙夷、羡慕、嘲讽、感慨、调侃、厌恶,诸如此类,无法详述。
但这里唯独没有讨论过曾梦的想法,她是否愿意,她是否开心,她是否期待,她是否觉得这一切来得太早。
我想曾梦是极其不愿意的,否则她不会跋山涉水,重新投入学校里的生活,尽管在班级里,她总是显得过分疏离。
有些时候我会想起妈妈,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问过她,我问她,你跟爸爸在一起幸福吗。
如果她回答幸福,那么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只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可是后来她的眼神变得疲惫,我却再也问不出这些话了。
而差点经历这一切的曾梦,让我无法不去想象妈妈过往的生活,在我没有出现之前,她是否也曾经犹疑过。
但现在,我成为最没有资格去过问的人,因为我知道,我是罪魁祸首。
曾梦始终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班长,一个努力学习向上的学生,在吵闹的环境之中,对一切的非议充耳不闻,尽管有人会说她在装正经,又或者难以相处,取笑她老土,衣服都像是垃圾场里捡来的,估计发霉了吧。
这些话真的很难听,让我忍不住去代入,尽管我跟她是不一样的。
我习惯去听取这些消息,但我不会说,然后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生活,作为进入梦中平行世界的船票。
浮浮沉沉,连真假也分不清楚,逃避也就不显得那么可耻了。
梦里其实是听不见声音的,一切生物都用意识在进行交流,这样,我的沉默就变得合理起来。
蓝海里就像一个平行世界,小小的闹剧无法瓦解它的平静,鱼群带来奇妙的安心感。
每一只鱼缸上面都贴着一张纸条,用彩色的水笔歪歪斜斜地写着鱼的种类、习性,从前生活在哪片水域当中。
在每张纸条的右下角,会画上那种鱼的简笔画,很形象,也很可爱。
那应该是蓝杳画的。
曾梦介绍鱼的时候很认真,也很有趣,哪一种比较好养,哪一种又需要费心对待,并且告诉我们怎么样去挑选,比如颜色艳丽与否,游速快慢,是否群游、抢食,体型如何,体表有无伤口。
好几次,我被鱼群吸引,被曾梦的介绍吸引,她的声音很清澈,像鱼缸浮起的气泡,明明表情严肃,但提及这些的时候,她总是透出不自觉的安心感。
甘然总是很快回以笑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赞叹,适时的疑惑,偶尔会像蓝杳一样,指尖抚摸着鱼缸外壁,然后问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总是猝不及防地被她看透感兴趣的地方,然后无措却又故作冷淡地点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再次表述当时的那丝喜悦。
但哪一种,都没有天使带给我的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那条蝴蝶鱼太过漂亮,也许是因为甘然没解释的蝴蝶鱼之名。
中途有几次店里来了客人,曾梦必须去应对,甘然就会给我介绍她认识的鱼:“我之前一直以为它身上的那条黑纹才是被叫一眉道人的原因,结果是黑纹上面还有一条红纹,像眉毛,所以你知道吗,它也叫红眉道人。”
我不可避免地笑了,因为我也以为是以黑色条纹来命名,毕竟黑色条纹从吻部贯穿眼睛至尾部,实在太过显眼。
甘然又说:“你看过《一眉道人》吗?”
我指着鱼缸:“不是在里面游吗?”
甘然皱了一下鼻子:“电影啊,林正英演的,你不知道吗?”她伸出一根手指挡在眉毛上,那很滑稽,我怀疑她在故意逗我,“像这样,他也叫一眉道人,很厉害的。”
我说:“我不怎么看电影。”
甘然笑了笑:“那下次我们一起看吧,不吓人,挺好玩的,他养了一只小僵尸,最后又去打西洋僵尸。”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西洋僵尸?”
甘然笑:“吸血鬼啊,僵尸片里面就叫西洋僵尸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种感受,直觉不像是会好看到哪里去的电影,不知道电影是不是总是这样,把不相干的东西融合在一起,美名其曰创新,然后做出不伦不类的东西来。
大概人也是这样,不相干地凑在一起,不伦不类地在一起生活。
我没有答应,大概是又扭捏起来,又或者看电影这种事情,显得太过亲密,我还只被大朱带着看过……
陡然想到大朱带我看的那部电影,令我整个耳根都发起烫来,忍不住谴责这个人,总是不给我看什么正经的东西。
甘然微微歪着头,眨眨眼,满脸的期待:“真的不一起看吗?下周,下下周,也不行吗?”
我再次体会到曾梦所说的来自甘然的热情。
想了想,我回她:“你可以跟林又优看,或者曾梦。”
甘然疑惑地看着我,琥珀色瞳孔倒映出我略显僵硬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脏怦怦跳起来,好像要逃出胸腔,飞到她的头顶盘旋。
鱼缸里的气泡声混杂着曾梦与客人的交谈声,密密麻麻,细微绵长,从毛孔里偷偷钻入,甘然带着莫名的愉悦与调侃,说:“小狗,你又吃醋。”
我立刻反驳:“我没有!”
声音高扬,在水族店里悄悄荡开,曾梦和蓝杳的目光一齐扫过来,带着疑惑,片刻又移开。
我窘迫地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能不能不总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甘然却不放过我,像是了然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说:“哦,你害羞啊。”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知道是不是生气,我猛然背过身朝门口大步走去,路过曾梦的时候她抽空问了我一句:“走了?”
出于礼貌,我停下脚步冲她点了点头,不然显得好奇怪。
快步走出水族店,找了一条清净的街道钻进去,一路上头也不回。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压在我的心脏上,让我没来由地透不过气,街道树洒下阴影,我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哪里,偶尔汽车呼啸地飞驰而过,在我耳边刮起一道风,可是怎么也驱散不去那种莫名的热意。
明明烦躁得很,却又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回想起那两句话。
我想,甘然除了无耻,还很会气人。
一直走到开阔处,眼前是人行道,白色的斑马线被磨蹭得有些破碎,红灯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发暗,街对面等待着零星几个人,有对情侣在分享着手中的讯息,笑容灿烂。
我站在原地,手掌不自觉地捏紧,片刻,感觉有道人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好意思去看,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绿灯,好等它亮起来的一瞬间就冲出去。
甘然不说话,尽管我已经瞟见她黑色的衬衫,以及洁白的帆布鞋,像是有些犹豫,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走到了身边,在我和甘然两边站开,我不得已往甘然身边走了一步,无意间蹭到她的肩膀,想要道歉,又硬生生扭过头,倔强地不去搭话。
红绿灯变得极其漫长,我严重怀疑是不是机器出了什么故障,为什么绿灯迟迟不亮,为什么对面的人一点儿都没发觉。
好在甘然并没有说话,在这段难熬的时间里我不必真的去打穿一个地洞钻进去。
在我以为的很久很久以后,绿灯终于亮起,好像有无数条人影从我身边飞出,可是我却不想走过那人行道了,因为甘然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红灯再次亮起,我低下头去,看着彼此而立的两双鞋子,憎恶自己的莫名其妙。
“小狗,我很喜欢你。”
突兀的话在耳边响起,我的心脏这下真的要飞出去了,猛然睁大了眼转头看她,但下一刻,甘然对上我的目光,真诚地看着我,我从来没见她这么认真的样子。
她说:“我真的很想和你当朋友。”
我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憋了半天,舌头都像是在打结,只能挤出一句:“谁要跟你当朋友啊。”
啊,我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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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没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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