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倒不在乎六殿下是否吃醋,她只关心其中曲折。
惠妃娘娘当时为何要退亲,圣上又为何赐婚与六殿下,至今她都蒙在鼓里,今儿她怎么也得弄明白。
阮随云见实在瞒不过,只好知无不言,将她怎样被惠妃逼迫和亲描述得清清楚楚,六殿下是见她可怜才挺身而出——只隐去了三皇子那节,反正是个不重要的人。
之前未肯明说,是因为不清楚嬷嬷对这件事的看法。
一来,惠妃因当年一乳之恩,对徐嬷嬷还是挺尊重的,徐嬷嬷也不肯将她想的太坏;二来,嬷嬷到底大家出身,受的也是忠君报国那套教育,以她老人家的眼光,为国献身算不上什么大事——倘昭霞公主在世,用不着人提,她也会主动和亲,总比嫁给阮余文那个祸害强。
公主女也该有乃母遗风。
可阮随云并不觉着大周对自己有恩,凭什么为其牺牲?且凡遇上这等事,总是女子倒霉的多,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她知道自己此举近乎离经叛道,也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但,倘嬷嬷也这么想,她会接受不了的。
阮随云沉默着,准备迎接来自长辈的愤怒或痛心。
出乎意料的,徐嬷嬷并未指责她,而是紧紧将她搂入怀中,老泪纵横,“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阮随云不觉得委屈,倒是嬷嬷这话让她一阵酸楚,她吸了吸鼻子,“没事,都过去了。”
如今自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那几个月心里受了多少熬煎?想到此,徐嬷嬷就恨不得代姑娘受苦。
但说六殿下仗义,仿佛太牵强了点,寻常男子不会因为打抱不平就把终身给许出去吧?
徐嬷嬷探寻的目光落在阮随云脸上,仿佛要掘出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阮随云强装镇定。
罢了,纵使两人真有点首尾,徐嬷嬷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试问六殿下救人于水火,不嫁他还能嫁谁呢?
阮随云忙于岔开话题,趁机把自己学做生意的事说了。
徐嬷嬷皱眉,“这事不妥,女孩子家家的,怎好在外行走,六殿下难道养不活你么?”
阮随云一噎,嬷嬷旁的都好,唯独脑筋太古板,当了皇子妃便混吃等死么?她看惠妃也没闲着,跟内务府打得火热,无非为利之一字。
身为惠妃调理出来的人,她收拾不了内务府,对付一点小生意不是轻而易举吗?叫她天天关在屋里才是委屈了她。
眼看徐嬷嬷仍旧蹙眉,阮随云只得放杀招,宣称自己把大半的嫁妆银都给投进去了,这会儿若撤手,只怕会赔得血本无归。
过惯苦日子的人,对钱格外敏感,徐嬷嬷也无法了,只能叮嘱她万事小心,能少见人就少见人,当然最重要的,等赚够了就停手,还是回家相夫教子为宜。
阮随云心说谁还嫌钱多,孩子更是没影儿的事,对了,赵新娥送她的小册子还没看呢,得抓紧学习,赶明儿总得用上。
至于祝家那头,她以为再无牵扯,却不料几日后,这事便给捅开来。
得知皇帝宣召,徐嬷嬷很是紧张,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这样不经事,难道没听说胳膊折在袖里?闹开了谁都没脸。
阮随云有点怀疑惠妃贼喊抓贼,祝家吃了一顿亏,按说已经知道收敛,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也就只有惠妃了。
她倒没什么好紧张的,也不是头一遭面圣。
正因皇帝不喜欢她,她才愈发泰然,反正也不可能得罪更狠了。
这回倒是派了两名内侍来迎接她,可见暂时还没撤销赐婚的打算。
阮随云悄悄往太监手里塞一锭银,“求公公指点迷津。”
有钱能使鬼推磨,御前的也不例外。
当然样子上仍得装一装,那人并未看她,只朝往北的方向遥遥一指,又咳嗽两声。
阮随云会意,果然是长乐宫。
等到地方一瞧,俨然是三堂会审的阵仗,除惠妃外,帝后二人皆在。
静嫔母子却未到场,想是刻意未叫。
阮随云泰然自若施礼,自称儿臣而非臣女,提醒那道圣旨的必要。
景朔帝气场比上回森冷许多,“听说你先前订过亲?”
还能是听谁说的,阮随云看向惠妃,“是。”
景朔帝眉间愠怒,他竟浑然不知此事,如此愚弄朕,“怎的你未曾告诉朕?”
若知道,他不会为六郎娶一个订过亲的女子。
阮随云讶然,“儿臣还以为惠妃娘娘告诉过您呢!”
惠妃急忙欠身,“臣妾惶恐,还以为随云她什么都说了。”
阮随云摇头,“娘娘,儿臣不比您能时常见到陛下,在赐婚圣旨下来后才得以面圣。”
那时候说不说还有区别吗?倒是惠妃刻意隐瞒居心叵测。
惠妃暗骂小蹄子牙尖嘴利,连忙赔笑,“是臣妾一时疏忽了,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想着等使节走后再提,竟忙忘了。”
故意停顿片刻,讪讪道:“可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臣妾实在烦恼,怕处理不好,坏了陛下同长公主的名声,这才斗胆请您做主。”
景朔帝实在是个爱惜名声的好皇帝,从不肯叫人说他欺男霸女,哪怕宗室犯法,到他这里也是要问一问的。
他看向阮随云,“你意下如何?”
若真是侵占良民之妻,也只好收回圣旨。
惠妃面露得色,倘不想落个嫌贫爱富的污名,最好老老实实嫁给那死瘸子。
阮随云不疾不徐,“陛下,我与祝家早已退过婚了——在圣旨下来之前。”
这下轮到景朔帝迷惑了,好端端为什么退婚?
惠妃紧张地捏紧手帕,她该不会……不,她不敢!
然而阮随云偏偏就敢,“因为惠妃娘娘希望我代替三公主和亲。”
不仅皇帝,连神色恹恹的曹皇后听到这话也坐直了。
惠妃几乎晕倒,她竟真的说出来了!
景朔帝目光冷肃,与祝家的瓜葛倒还在其次,和亲这等国家大事,那是一介后宫妇人能置喙的?
何况她只是嫔御,而非中宫,莫不是见皇后卧病,就想取而代之了?
惠妃即便真有此等心思,也不敢宣之于口,她也算拉得下脸,急忙跪倒在地,膝行上前,“皇上,臣妾是一时糊涂,求您体谅臣妾为人母的心肠吧!”
又对曹皇后哭诉,“臣妾从无僭越之心,娘娘您是知道的,只是三公主娇生惯养,臣妾怎忍心她嫁去那种地方,不得已才弄巧成拙,都怨臣妾!”
说完,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半边脸眼看着肿得老高。
到底是盛宠过的女人,景朔帝瞧着十分不忍,“你先起来。”
惠妃方才趔趄起身,还轻轻呲了一声,像是受不住疼。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曹皇后冷眼旁观,这等伎俩可打动不了她,“既如此,惠妃你敢发誓未曾觊觎中宫么?”
惠妃当然敢发誓,她又不信鬼神,可曹皇后此言分明想绝了她继位之念——眼看着没多久可活,临死还来摆她一道。
当着皇帝面,惠妃不能不有所表示,只得举手向天,郑重起誓,“臣妾从未肖想后位,如若违背,犹如此绢。”
说完,狠狠将那条手帕扯成两截。
心下勉力安慰,反正立谁为后还不是看皇帝意思,姓曹的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景朔帝看完这番唱作俱佳,已然知其大概,虽是惠妃挑起来的事,他也不能为一个女子去责骂自己的宠妾。
“叫你白跑一趟,来人。”
就有太监捧着个朱漆托盘过来,上头是满满当当的金锞子。
拿钱砸人是皇帝惯用的做派,阮随云欣然领受,凭什么不要呢?尊严又不能当饭吃。
曹皇后瞅着她喜上眉梢,冷声道:“二嫁身怎堪为皇子正妃,陛下还是为六郎另择佳偶吧。”
浸淫深宫多年,她自是看得出这女子方才有意为自己递刀,好让她收拾惠妃——这样心机深重之辈,曹皇后可不会感激,只觉得后患无穷。
景朔帝烦透了这些女人算计,何况礼部都已经开始操持了,再换人该多麻烦?
“罢了,六郎自己愿意。”
吃亏也好上当也罢,都是他自找的,景朔帝才懒得为赵睢收拾烂摊子。
曹皇后便不言语。
惠妃眼看阮随云全身而退还得厚赏,实在气闷,偏皇帝还不忘提醒她,“祝家那头你看着安排罢,只一样,不许再来搅扰宫中清净。”
意思让她自己摆平。
可那头张口就要数万银子,真当长乐宫的钱是天上掉下不成?
幸亏她素日所得赏赐颇丰,小金库里掏一笔,也就够堵住那寡妇的嘴了,只是怄得很。
惠妃决意找回场子,“皇上,长幼有序,既然六皇子要成家了,便让他三哥一同沾点喜气吧。”
人选是早就看好了的,当今丞相的嫡亲孙女,强强联合。
借着新娘子的嫁妆,顺便还能填填亏空呢。
既她不介意仓促行事,皇帝焉有不许之理,“准了。”
阮随云八风不动,“恭喜娘娘。”
在惠妃看来,这厮对她的好大儿总有些垂涎之意,不成功才退而求其次罢了,如今自己凭空抛出喜讯,可谓往她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别看面上无动于衷,回去指不定该多难受。
阮随云只想说,你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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