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都的路程,仿佛一场模糊而颠簸的噩梦。
向廷一直不醒,我守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手上、脸上、甚至全身都沾满了早已发暗的血迹。
当向尧驾着马车冲入皇城,疾声高喊“五皇子胸口中箭”时,引发的骚动可想而知。来的不止是太医署的御医,甚至连那位保卫皇都的三皇子向匀都罕见地现身,并直接调来了禁军,将整个太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向廷被地抬了进去。向尧丢下我们,急匆匆地赶往皇后处复命了。
我想跟着进去照看向廷,却被门口面无表情的禁军士兵用长戟冷冷地拦下。
向匀就站在那里,一脸冰霜,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五弟需要静养,外人不得打扰。”
“可是…可是向廷没有我,他会伤心的!他会害怕的!”我急得语无伦次,眼泪再次涌上。
他不为所动,只是单手按着剑柄,目光漠然地望着前方。
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他华贵的衣摆和冰冷的靴子,不顾一切地磕头:“求求你了!哥哥!求求你让我进去!向廷他现在真的不能没有我!求求你!”
我哭得撕心裂肺,眼睛早已肿得像核桃,也不知道这样哀求了多久,额头甚至磕得发红。
“进去,就得死。你,还要进去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死?我本来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两遭了,一次是向廷的弩箭,一次是步朝楼的暗杀,都是向廷给了我生机。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抛弃他?
我正要喊出“是!”的时候,太医院的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殿下…伤员醒了片刻,气息很弱,但一直喃喃着想见…谢野郡主…”
我抬起头,望向向匀。
他依旧面无表情,重复着那句冰冷的话:“进去,就得死。后果自负。”
“我只知道,我不进去,向廷就会生不如死!”
向匀微微怔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一条缝隙。
我立刻推开那沉重的门,侧身挤了进去。
门内为我引路的,是一位老眼昏花、佝偻着背、胡子雪白的老太医。
“老太医!我家…我家相公怎么样了?”
“相…公?”老太医似乎耳背,没听清,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就在这时,向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我身后:“老太医,是公主。她惊吓过度,说错话了。”
我回头看向匀,只见他眼神锐利,紧紧盯着我,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警告:“想活命,就什么也别多问,什么也别说。”
“是是是…是向匀殿下…”老太医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连忙躬身。
“不是说您,老太医。”向匀的语气稍微缓和,“不过,今日之事,还请您务必守口如瓶。”
“老夫只管救人,不问私事,殿下放心。”老太医赶紧表态。
“多谢太医。”向匀竟放下身段,对着老太医作了一揖。
我虽然心乱如麻,也赶紧跟着学样:“多谢太医。”
这一刻,向匀成了我在这皇城里,第一个产生些许好感的向家人。但他那句“进去就得死”和眼前的警告,却始终压在我心头。
为什么是公主?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说?明明里面躺着的只有向廷啊!
我们见到了向廷。老太医不愧是国手,那支箭矢已经被小心拔出,伤口敷上了厚厚的药膏,用洁白的绷带仔细包裹着。他正沉沉睡着,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伤得很重,万幸…万幸箭矢是斜着打入的,偏离了心脉要害,未有即刻致命。加之止血及时,不然…光是失血过多或是呛血,就足以…”老太医捋着胡须。
“多谢太医。”向匀竟然又和我同时开口道谢。
向匀忽然低声问我:“丫头,身上带了碎银吗?”
“嗯!”我立刻懂了,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递给老太医。
老太医连忙双手推拒,弯腰收下:“使不得使不得!老夫只是尽了分内之事,当不起,当不起…”
向匀再次重复道:“记住,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之后,他便转身出去,继续守在门外。
我走到向廷的床榻边,俯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心跳声隔着绷带传来,间隔有些长,但一下一下,规律而有力。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也平稳。
看着此刻无比柔弱的向廷,那精致的眉眼,苍白的皮肤,放松下来后,竟真的…有一种我见尤怜的、属于贵族公主的美感。他平常总是刻意板着脸,故作冷硬,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毫无防备、松弛柔软的模样。
“向廷…谢谢你…”我凑到他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即使他听不见,我也必须立刻将我的感激传递出去。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那手终于不再是冰冷的,重新有了一丝温度。在步朝楼,当他倒在我怀里,生命仿佛在我指尖流逝的感觉,几乎将我摧毁。现在,感受到这份生命力的回归,我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一些。
老太医在一旁默默地写着药方。
过了一会儿,太医院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不是悄无声息,而是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是向宁!
她提着裙摆,奔了过来。
她扑到向廷的床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一把抓起向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向廷的体温,随后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随后,向宁起身,走到老太医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塞进老太医手里:“老太医,务必用最好的药,全力救治她!还有,拜托您,今日之事,绝不能对外泄露半个字!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救治了一位前来探亲的远方亲王郡主,受了点外伤,明白吗?”
老太医何曾见过如此多的黄金,眼睛都直了,手忙脚乱地接住,连连点头哈腰,赌咒发誓:“长公主殿下放心!老夫明白!长公主怎么吩咐,老夫就怎么做!绝不敢多嘴!”
“有劳太医了。”
“不敢不敢!折煞老夫了!”
我赶紧起身,走到向宁身边:“向廷…向廷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老太医连忙躬身回答:“方才取箭时已服下了曼陀罗花制的麻沸散,此刻正昏睡着。郡主此番是胸腔贯穿伤,本就极难医治,凶险万分,军中…十不存一。老夫已竭尽所能,拔箭清创,止血敷药。后续…能否熬过去,全看按时服药调理,以及…她自身的求生意志了。”
“药呢?”向宁急问。
“哦!已开好三副方子在此。”老太医赶紧取出三张药方,恭敬奉上,“分别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补血益气的。请务必每日每种按时煎服,且万万不可让她下床走动,必须绝对静卧休养!”
向宁快速扫了一眼药方:“嗯。还有其他嘱咐吗?”
“老夫…能做的已尽于此了。”
“待会我便命可靠的下人去抓药。你先退下吧。”
“遵命。”
房间里只剩下我、向宁和昏迷的向廷。
“你,都知道了?”
“嗯…向廷伤得很重…”
“我是说,”向宁打断我,“我和太医说的那些话。你都听明白了?”
“每日服药…绝对卧床…”
向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忽然,她将那三张药方塞进我手里:“照顾好五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我怔住了,手握着药方,一时没反应过来。
“五…妹?”
随即,我清楚地看到,向宁的眼角,竟然滑下了一滴泪水。
“毕竟…现在能让她坚持活下去的…恐怕只有你了。”
说完,她迅速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痕,推门而出。我听到她在门外和向匀低声交谈了几句,语速很快,然后脚步声便匆匆远去了。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三张救命的药方,脑子嗡嗡作响。
今天发生的一切,无数的信息和疑问占据了我的思绪:
公主?郡主?五妹?和谈?刺杀?杀谁?杀我?还是杀向廷?向匀的警告?进去就得死?向宁的眼泪和嘱托……
我拼命地甩了甩头,鬼使神差地,我慢慢走回向廷的床边,目光落在她盖着的薄被上。
一个荒谬、可怕、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疑问的念头,不受控制的钻入我的脑海。
我的心跳加速,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缓慢地弯下腰,手指试探性地往向廷的□□……摸了一把。
……
空的。
什么都没有。
轰——!!!
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向廷……她……是女的?!!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所有之前无法理解、觉得怪异别扭的点点滴滴,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这一刻全部严丝合缝地拼凑了起来!
>她为什么会对我的妆容感兴趣?甚至夸赞?(因为她本就是女子!)
>她为什么要偷偷缠胸?(为了掩饰女性特征!)
>她为什么在我帮她梳头、靠近她时会那么害羞甚至暴怒?(因为怕暴露身份!)
>她为什么会同意和我分房睡?(不仅是礼仪,更是怕被发现!)
>向匀为什么说“进去就得死”、“公主”、“想活命就别说”?(因为这是欺君大罪!一旦泄露,所有知情者都可能被灭口!)
>向宁为什么那般紧张,称她为“五妹”,还落下眼泪?(因为她们是姐妹!)
>皇室为什么让她假扮皇子?为什么要和北境联姻?(这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骗局!为了有一个合理的“皇子”来执行计划,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日后吞并北境找借口!)
>那场订婚宴…那些试探…所有的一切…
太恐怖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忘记了流泪,只觉得四肢冰冷,冷汗浸透后背,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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