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廷终于醒来,眼神还有些涣散。
“感觉怎么样?”
“没…没什么感觉…”
我愣了一下:“不…不疼吗?”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感觉?
向廷轻轻地摇摇头:“只感觉…有点麻…”
我正觉得奇怪——不是差点就没命了吗?——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不疼是因为曼陀罗花奶的药效还没过。”
我转头看去,是向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那是什么?”
“是麻醉药,军中常用,能暂时麻痹痛觉。所以你不用再问了。”向匀快言快语,预判了我接下来的问题。
“哦…好吧。”我闭上了嘴,重新握住向廷的手。
“能说话了?”向匀的目光转向向廷。
“嗯…”我替虚弱的向廷回答。
“来人。”向匀一挥手,门口立刻涌入七八名禁军,带着担架,就要上前搬动向廷。
“你们要干嘛!”我站起身,张开双臂,挡在床前,朝着他们大喊:“太医说过!皇子需要绝对卧床静养!你们不能动他!”
我试图用“皇子”的身份喝退他们。
向匀只是眯起眼睛瞥了我一眼,一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是将我提离了地面。我只能拼命踮着脚尖,才能不完全悬空。
“你们到底要对向廷做什么?!”我不甘心,用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徒劳地蹬着那些已经开始动作的禁军。
“哥哥…拜托…放开小野…我跟你们走…”
“父皇找你们两个有话说。”向匀随即松开了手。
我立刻扑到向廷身边,看着她被挪上担架,再被抬出房间,放进一顶早已准备好的软轿里。
“别碍事。”向匀斜睨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我,“快点谈完快点结束。待会儿你‘相公’的麻醉效果过去,有你们两个难受的。”
“哥哥…”我仰头看着他,“天子找我们…到底是什么事情?”
“上马。”他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向我伸出手。
我拉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拽上马背,坐在他身后。
马蹄声在皇城街道上回响,很快,我们来到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大殿前。禁军森严,气氛压抑。
最后的台阶,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每向上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
向匀没有等我,快步先进去了。
当我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那空旷、威严的大殿时,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高台之上,天子向全端坐龙椅,不怒自威。身旁凤座上,是冷峻的皇后薛任。再往下,分别是长公主向宁、三皇子向匀、四皇子向尧。
而我的向廷…她被安置在高台一侧的暖阁里,躺在一张软榻上。距离虽远,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曼陀罗的药效显然已经过去了!她额头布满了冷汗,却强忍着不发出大的呻吟。
但我不能慌。回忆着向宁教过的那些繁琐礼仪,我挺直脊背,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款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砰!
身后的殿门被重重关上。
啪!啪!啪!
密集而规律的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禁军已经彻底封锁了出口。
皇上要杀我?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更没必要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动手。
此事绝不简单。
深呼吸,谢野。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我缓缓屈膝,双掌平按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脊背深深弯下,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行了一个最标准、最谦卑的大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我没有立刻抬头,而是保持着这个叩首的姿势,等待着那至高无上的发落。我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金色地砖,看不见台上任何人的表情。
没有人叫我平身。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殿。无数道目光,或冰冷,或审视,或怜悯,或嘲讽,如同实质般压在我稚嫩的背上。
我几乎要被碾碎。
但我知道,天子不说话,我就绝不能动。为了活命,我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臣服和顺从。对于向廷的秘密,我本就打算烂在心里,但空口无凭,天子绝不会轻信。好,那我就用行动让你相信。
我咬紧牙关,任凭膝盖和腰背的酸麻胀痛肆虐,我就是一动不动。这点痛苦,和向廷为我承受的相比,算得了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殿依旧寂静。
渐渐的,我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啜泣。虽然离得很远,但大殿太静了,那声音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
是向廷…
然后是极轻的、女子的脚步声(不可能是薛任),大概是向宁姐姐…是她走过去,在帮向廷擦拭眼泪吗?
向廷哭了…是因为我…是因为看见我跪在那里受苦,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哭的吗?
对不起,向廷…又让你担心了…明明你才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我保持着姿势,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向廷就在台上断断续续地啜泣了半个时辰。但天子没有发话,我不敢动,虚弱的向廷,更不敢为我求情。
终于,我听到了起身的声音,以及男人的脚步声。高台上只有帝后是坐着的,所以,是天子的脚步。
他走下来了?他在看我吗?在看我能坚持到几时?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能跪。
“嗯。”
我听到了一声似乎是赞许的鼻音。但不是天子的声音,像是…薛任?
我身体抖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抬头。
“聪明。”这次是天子向全的声音。
“平身吧。”
这次,我依言抬起了头,因为这是天子的明确命令。
向全站在丹陛之下,摸着他那稀疏的胡渣,目光如同鹰隼,紧紧锁定着我。
“谢主隆恩。”我再次低头作揖感谢。
直到这时,我才敢定睛看向暖阁。向廷正死死咬住已经发白的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不断滑落。向宁站在她身边,默默地用帕子为她拭泪,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别开了头。
我的心如刀绞!这一幕,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起身吧。”
这一次,向廷彻底闭上了眼睛,泪水奔涌而出。向宁也转过身,不忍再看。
我起给你看!
跪了半个多时辰,我的双腿早已麻木得不听使唤。
我第一次尝试起身,脚下猛地一软,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第二次,我咬紧牙关,用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却因为重心不稳,向前冲了两步,差点摔个狗啃泥。
第三次,我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回忆着最标准的宫廷礼仪,慢慢地、艰难地,先抬起一条腿,再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终于站稳了。
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女子的万福礼:“多谢皇上。”
向全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冷冽了一些,似乎对我的“表现”既有些不满意,又或许…是太满意了,反而让他觉得留下我是个更大的隐患?
他接下来的话,带着冰冷的杀气。
他指着暖阁里的向廷,问:“台上暖阁里躺着的是谁?”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回陛下,是小女的未婚夫。”
天子向左踱了两步,继续问:“你要跟谁成婚?”
我回答:“皇都五皇子,向廷殿下。”
天子又向右走了四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五皇子,是男是女?”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我知道,答案只有一个。我迎着他的目光:“天子赐婚于小女与五皇子向廷,向廷殿下,自然是男儿身。”
“哈哈哈!”向全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好!好!孺子可教!识大体,明事理!”
他挥了挥手:“向匀,带着禁军退下吧。把向廷小心抬回姿苍殿好生休养。小丫头,”他看向我,“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家‘相公’。”
“遵命。”我和向匀同时躬身作揖。向匀立刻带人上前,小心抬起向廷的软榻。
看着向廷被抬走,我心中稍安,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陛下,我与向公子的婚约…”
“朕金口玉言!婚约照旧!待向廷伤愈,你的及笄礼后,便择日完婚!朕,将全力支持!”
向狗!老狐狸!我在心里狠狠咒骂这个蛇蝎心肠的毒王!这哪里是支持,这分明是将我们两人牢牢绑死在皇室的战车上,用这荒谬的婚姻作为永恒的枷锁和筹码!
但我立刻想到了应对之法。
我再次躬身,语气变得无比恭顺:“既然如此,小女叩谢陛下隆恩!为报答陛下,小女愿即刻修书一封于家父。就借新年佳节之名,告知父王小女在皇都一切安好,深受陛下与殿下厚爱,请父王安心在玉翻城欢度新年,切勿因思念小女而妄动干戈,以全陛下安抚边陲、共庆祥和之美意。”
向全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明白了我的潜台词——这是要主动帮忙稳住北境。他满意地点点头:“嗯…如此甚好!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准了!”
我取来纸笔,当着内侍的面,一字一句写下:
“父亲大人敬启:新年将至,女在皇都,一切皆安,天子仁厚,待女甚善,五皇子向廷对女亦体贴有加,婚约如旧,敬请放心。万望父亲以家国为重,安居玉翻,万勿以女为念而轻启战端,徒增烦恼。切记:请不遗余力使我安全,莫顾小女安危而妄动。即使局势万难,最终需以新城之地换女平安,亦为父王深思熟虑后之值当抉择。女野叩首,盼团圆。”
我希望父亲能看懂我的信!我想表达的是:我在皇都暂时安全,但已被彻底控制。请父亲不要顾及我的安危而束手束脚,相反,请全力进攻,打下越多的皇都城池越好! 最终用这些战果作为筹码,来交换我的安全!这才是以战促和,以城换人的上策!
写完信,交给内侍。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祈祷。
父皇,您一定要看懂女儿的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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