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
翠儿踮着脚尖替李乐霜系上杏色披风带子,指尖沾了凉津津的露水。
"公主今日怎么起这么早?"翠儿瞥见李乐霜眼下淡青,想起昨夜寝殿亮到三更的烛火。
李乐霜伸手接住飘落的槐花,碎雪似的花瓣堆在掌心:"今日是花朝节。"
她今日特意换了簇新的藕荷色襦裙,裙摆绣着缠枝海棠,走动时花枝便活过来。
翠儿突然凑近她耳畔:"那公主今日打算怎么过?"眼珠转了转,声音压得更低,"要不要…把沈将军叫来?"
李乐霜指尖一颤,满捧槐花簌簌落地。
翠儿不经意间看到了正走来的沈长安。
她突然抿嘴一笑,立即福了福身:"奴婢去给公主取花糕来。"
说罢提着裙角快步退下,绣鞋踩过青石板时溅起细小的水花。
李乐霜正疑惑她为何突然离去,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却又刻意放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她转身,微风拂过,槐花纷纷扬扬落下,而他就站在花雨里,一身墨色锦袍,腰间佩剑未卸,显然刚从武场回来,袖口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沈将军。"她弯了眉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沈长安一怔,随即抱拳行礼,冷峻的眉眼在晨光里柔和了几分:"公主。"
李乐霜抬眸看他,眼底藏着浅浅的笑意:"沈将军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长安微微垂首,晨光透过槐树枝叶,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日花朝节,听闻外面摆着各种各样的花,想着…请公主一同前去。"
话音落下,一阵风过,满树槐花簌簌飘落,有几瓣沾在他的肩头。
李乐霜瞧见了,下意识伸手替他拂去,指尖刚触到他的衣料,两人皆是一怔。
她飞快收回手,耳尖微烫,低头轻声道:"将军倒是难得有这般雅兴。"
沈长安眸光微动,低声道:"臣…不善赏花,只是想着公主或许会喜欢。"
李乐霜抬眸看他,见他素来冷肃的眉眼此刻竟透出几分柔和,忍不住莞尔:"那将军可要替我挑一支最好的。"
沈长安唇角微扬,郑重应道:"好。"
长街两侧花团锦簇,各色春色争艳。
芍药堆云,牡丹叠锦,海棠垂露,连翘洒金,整条街都浸在馥郁的芬芳里。
李乐霜驻足在一株垂丝海棠前,粉白的花瓣随风轻颤,有几片落在她的鬓边。
"真美。"她轻声叹道,指尖轻触花瓣,眼底映着满街春色。
沈长安却未看花。
他站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目光落在她被阳光描摹的侧颜上——长睫投下细密的影,鼻尖凝着一点莹亮的光,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她发间那支他赠的玉簪在花影里泛着温润的光,随着她微微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阵风过,吹落满树海棠雨。
沈长安下意识抬手,宽大的袖袍为她挡去纷扬的花瓣。
李乐霜转头看他,正对上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远处卖花娘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都渐渐远去,唯余彼此呼吸间淡淡的花香。
"将军怎么不看花?"她轻声问。
沈长安喉结微动,低声道:"臣在看。"
目光却未从她脸上移开半分。
李乐霜耳尖微红,低头抿唇一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轻声道:"将军倒是会说哄人的话……"她指尖轻捻着花瓣,声音越发轻软,"若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沈大将军转了性子呢……"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让沈长安握剑的手蓦地收紧。
沈长安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色,连带着脖颈处的肌肤都隐隐发烫。
他略显生硬地侧过身,玄色衣袍在春风里微微翻卷:"公主,我们去前方看看。"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促,"听说新进了一种红色的花,那色泽......很是鲜艳,品种更是稀少。"
李乐霜瞧见他通红的耳尖,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
她故意慢悠悠地拢了拢披帛:"是嘛?"
尾音轻轻上扬,像柳梢撩过水面。
"就在前方。"沈长安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却又在意识到公主还未跟上时猛地顿住。
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回身时,正看见李乐霜绣鞋尖碾着一片落花,藕荷色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花瓣,整个人都像浸在春光里。
"去看看。"她忽然抬头,眸中盛着狡黠的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侧。
沈长安下意识伸手虚扶,却在即将触到她衣袖时蜷起手指。
转过朱漆雕花的展台,一株通体赤红的花树蓦然撞入眼帘——碗口大的重瓣花盏层层叠叠,花瓣薄如蝉翼却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阳光下竟似流淌的火焰。
更奇的是每片花瓣边缘都镶着金丝般的细纹,花心吐出的蕊柱上缀着晶莹的蜜露,风过时整株花树发出碎玉相击般的清响。
"这是南诏进贡的'赤血璃凰'。"花匠恭敬道,"十年才开一次花。"
沈长安不自觉地向前半步。
那花色红得惊心动魄。
余光里,李乐霜正踮起脚尖去嗅花枝,颈间璎珞随着动作轻晃,竟比花蕊间的蜜露还要剔透三分。
"像不像..."李乐霜忽然回头,却见沈长安凝视的目光来不及收回。
她指尖点在花瓣上轻笑:"像不像那日的晚霞?"
花树突然剧烈摇曳,漫天红雨纷扬而下。
一片花瓣恰落在她唇畔,沈长安的手比思绪更快,抬到半空又硬生生转道,替她拂去了肩头根本不存在的尘埃。
花匠眯着笑眼,粗糙的手指轻抚过花瓣:"此花十分稀有,整个京城也就这么一株。"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声音压低几分,"这位公子要不要给这位小娘子买一枝?"
沈长安身形明显一僵,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吞口。
李乐霜正俯身轻嗅花蕊,闻言耳尖倏地染上薄红,却故意不作声,只将团扇半掩面颊,从扇骨缝隙里偷觑他的反应。
"要..."沈长安刚开口便咬到舌尖,血腥气混着花香漫开。
花匠连连剪下最饱满的那枝递给沈长安。
李乐霜"噗嗤"笑出声来,伸手接过花枝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沈长安尚未收回的手背。
那花枝在她掌心轻颤,花瓣上未干的晨露滚落,正滴在他的掌纹里。
沈长安突然抬手,剑茧粗粝的指腹轻轻擦过李乐霜的手背,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利落地折下花枝最顶端的一小簇。
他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赤红花瓣簌簌颤落几片,飘摇着坠在她的肩头。
"将军这是做什——"李乐霜话音未落,便觉发间一沉。
沈长安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鬓边碎发,将那截花枝稳稳簪入云鬓。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青丝传来,带着薄茧的触感在耳后一掠而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样更好。"沈长安低声道,嗓音比平日哑了几分。
他后退半步,目光却仍凝在她发间——那抹艳红衬着乌发如墨,恰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灼灼夺目。
李乐霜抬手欲触,却不小心碰到他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指。
两人皆是一怔,她指尖悬在半空,他掌心还残留着花枝的清香。
"将军可知......"她终是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男子为女子簪花寓意着......"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窜出一个扎着总角髻的小童,手里举着糖葫芦横冲直撞地奔来。
眼看那沾满糖霜的竹签就要擦到李乐霜的云肩,沈长安瞳孔骤缩,铁臂一揽便将她整个带入怀中。
"当心!"
玄色披风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瞬间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李乐霜只觉天旋地转,鼻尖撞上他胸前冰冷的护心镜,镜缘还沾着未化的晨露。
隔着层层衣料,她清晰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竟比战场擂鼓更急促三分。
那小童踉跄着从他们身侧擦过,带起的风掀动沈长安腰间垂落的剑穗,流苏尾梢扫过李乐霜的手背,痒得像蝴蝶振翅。
"可有伤到?"沈长安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未松,低头时下颌擦过她鬓边散落的碎发。
方才簪上的赤血璃凰歪斜了几分,花瓣上的露水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无碍..."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多谢沈将军……"
李乐霜发现自己还被抱着,连忙轻声开口:"沈将军…可以松手了…"
沈长安耳根瞬间红透,像是被火燎过一般,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
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却因动作太急,腰间佩剑撞在石阶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末将……"他嗓音低哑,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下颌线条因克制而显得格外锋利,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最终只化作一句几不可闻的:"……冒犯了。"
话音未落,他已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未尽的歉意。
可李乐霜分明看见,他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
"无妨,沈将军快快起来。"李乐霜上前虚扶沈长安。
远处的花市依旧喧嚣,可这一刻,他们之间只余风声,和彼此错落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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