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宫墙内外已挂起了红灯笼,映着薄雪,将整座皇城染上一层暖融融的喜气。
翠儿轻手轻脚地推开寝殿的雕花木门,手里捧着一件新裁的绯色斗篷,衣缘绣着金线缠枝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公主,今日是除夕,陛下在麟德殿设了宴,皇后娘娘和几位重臣都会去……”翠儿声音轻快,眼角却悄悄瞥向梳妆台前的李乐霜。
铜镜中,少女正捏着一支珍珠步摇在鬓边比划,闻言指尖微微一顿。
“而且什么?”李乐霜故作镇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摇上冰凉的珠子。
翠儿抿嘴一笑,凑近半步低声道:“奴婢方才听前殿的小太监说……沈将军也会在。”
"就你多嘴!"李乐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却又在尾音处泄了气似的软了下来。
"奴婢知错。"翠儿忍着笑福了福身。
殿外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珠帘被轻轻挑起,露出小宫女半张怯生生的脸:"公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麟德殿候着了..."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檐下飘落的雪沫里。
李乐霜指尖一顿,方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霎时褪了颜色。
铜镜中倒映出她倏然绷直的脊背,像一株突然被风雪压弯的梅枝又猛地弹起。
"知道了。"她应得干脆,尾音却微微发颤。
翠儿正要上前系带子,却见李乐霜已经利落地将两缕银朱色丝绦在颈间打了个结。
她的手指翻飞,动作快得惊人——那平日里总要侍女们反复调整的繁复结扣,此刻竟三两下就服服帖帖地系好了,连斗篷领口缀着的珍珠都来不及晃动几下。
"公主今日倒是..."翠儿话未说完,就见李乐霜已经转身朝殿外走去。
绯红的斗篷在她身后扬起一道弧,像极了塞外黄昏时分的火烧云——又快又急,带着几分藏不住的雀跃。
殿内金丝楠木的沉香味与暖融融的地龙热气扑面而来,李乐霜提着裙裾迈过朱漆门槛,绯红的斗篷在身后逶迤如霞。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她盈盈下拜,珍珠步摇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显是练了千百回的仪态。
皇后将茶盏轻轻一搁,瓷底碰在檀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今日除夕,怎么来这么晚?"
语气里带着三分嗔怪,七分宠溺。
李乐霜唇瓣轻启,正要答话——
"女儿家家定是多花些时间。"陛下忽然抬头,"霜儿,你坐那。"
李乐霜福身应"是",垂首时珍珠步摇在颊边投下细碎的影。
她缓步走向席位,绯色斗篷掠过地面的金砖,发出春蚕食桑般的窸窣声。
殿门处的珠帘忽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玄铁护腕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
沈长安迈步入内时,带进一缕风雪的气息,却在殿内暖香中顷刻消融。
他单膝触地行礼,玄色战袍下摆铺开如墨色湖面:"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抬眼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沈将军快快请起。"
"谢陛下。"沈长安起身时铠甲轻响,像远山松涛的余韵。
他抬首的瞬间,恰与席间的李乐霜四目相对——少女慌忙垂眸,却已来不及藏住眼底的粼粼波光。
"沈将军就坐在霜儿身旁吧?"皇帝突然开口,"可愿意?"
沈长安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一紧,甲胄下的喉结微动:"末将一切听从陛下的。"
"哈哈哈——"皇帝的笑声突然在金殿内炸开,像一串惊飞的铜铃滚过琉璃瓦。
"好!甚好!"陛下抚掌大笑,眼角堆起的纹路里藏着十成十的促狭。
皇后在旁轻咳一声,腕间九鸾金钗的流苏却跟着笑声乱晃:"陛下仔细呛着..."
话音未落,皇帝已指着席间两个正襟危坐的年轻人:"瞧瞧!这俩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会装相!"
皇后指尖轻叩案沿,翡翠护甲在鎏金酒樽上敲出三声清响:"陛下,时辰到了。"
"好好好!"皇帝大袖一挥,"宣舞姬!"
殿外忽有编钟声破空而来,十二扇描金屏风次第展开。
八名着月华裙的舞姬踏着乐点飘然而入,臂间烟罗披帛如流云泻地。
她们旋身时发间金步摇齐齐作响,竟压过了檐下被惊起的铜铃。
"今日除夕——"皇帝举盏高声道,琥珀光在琉璃杯中晃成一片碎金,"美酒佳肴,还有美人作伴!"
话音刚落,满殿朱紫公卿齐刷刷起身,玉带碰撞之声如珠落玉盘。
"臣等谢陛下恩典!"
百官山呼之声震得梁间悬挂的宫灯都微微颤动。
一名着茜色纱衣的舞姬旋着步子靠近席间,臂间披帛如流云般拂过沈长安的案前。
她眼波盈盈,指尖捏着金樽正要斟酒——
却见沈长安连眼皮都未抬,玄铁护腕覆着的手稳稳执起玉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鲈鱼脍。
酒液倾注的声响里,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变,仿佛身边翩跹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舞姬斟酒的动作在空中微妙地滞了一瞬,琉璃盏中的琥珀光晃出几分尴尬的涟漪。
她最终将酒樽轻轻搁在案角,转身时茜色裙裾扫过地面,像一片不甘心的落红。
李乐霜的团扇突然"唰"地展开,遮住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李乐霜透过团扇的薄纱望去,只见他喉结微动,下颌线条绷得如弓弦般凌厉。
一滴酒液顺着琉璃盏边缘滑落,在他玄铁护腕上溅开细碎的光,他却恍若未觉。
不知何时,沈长安早已离开。
李乐霜提着裙裾追出殿外时,绣鞋已被阶前积雪浸透。
她忽然在梅林尽头望见那道玄色身影——沈长安立在风雪中,肩甲积了层薄雪,像尊墨玉雕成的战神像。
"今日除夕,沈将军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她开口时,呼出的白雾与梅香纠缠在一起。
沈长安肩头的积雪簌簌滑落,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剑锋擦过鞘口时更轻:"公主怎么来了?"
李乐霜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斗篷系带——那根丝绦早在追出来时就被她绞成了乱麻。
她突然踢飞脚边一块碎雪,溅起的雪粒子像撒落的珍珠:"看你一个人出来..."琉璃宫灯的光晕染红她的耳尖,"怕你出意外。"
话音未落,远处梅枝"咔嚓"一声被积雪压断。
沈长安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低沉如远山的雾霭:"让公主担心了。"
他抬手拂去肩甲上的落雪,玄铁相击的脆响在寂静的雪夜格外清晰。
李乐霜向前半步,绣鞋陷入松软的积雪中。
她仰起脸,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沈将军是有什么心事吗?"
话音未落,一阵寒风卷起她斗篷的绯色衣角,像团跳动的火焰缠上他的剑鞘。
沈长安的指节在剑柄上收紧又松开:"末将...无事。"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守岁钟声,惊起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一片雪沫恰巧落在他眼睫上,将那双向来凌厉的眸子衬得格外柔软。
李乐霜忽从袖中捧出一个香囊,金线绣的缠枝纹在宫灯下泛着细碎的光:"这个香囊...是我自己做的..."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融进檐下飘落的雪沫里。
沈长安呼吸一滞,玄铁护腕下的指节猛地收紧。
"末将...谢公主。"他接过。
"公主!公主你在哪——"翠儿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惊起栖在梅枝上的寒雀。
沈长安猛地后退半步,玄色战靴碾碎一地琼瑶,香囊却被他飞快塞进胸前铠甲,贴心的位置正好护住心脉。
"翠儿,我在这。"李乐霜转身应声,绯色斗篷旋开半朵红梅。
翠儿提着绢灯踏雪而来,暖黄的灯光在雪地上晕开一圈涟漪。
她走近时,正见李乐霜的绯色斗篷与沈长安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纠缠,像两笔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公主,沈将军。"翠儿福身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二人之间尚未拉开的距离。
"为何突然找我?"李乐霜故作镇定地拢了拢斗篷,却不知发间一支金蝶钗的翅膀正因急促的呼吸而轻颤不止。
翠儿垂眸,绢灯映得她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皇后娘娘见您不在殿内,差奴婢出来寻。如今见公主平安,奴婢也好回去禀报,让娘娘安心。"
她说着,目光却瞥见沈长安胸甲前露出一角的茜色香囊——那金线绣纹,分明与公主在寝殿里偷偷缝制的如出一辙。
翠儿继续笑着说:"看到公主平安无事奴婢先退下了。"
翠儿转身时绣鞋"咔嚓"碾断一根梅枝,脆响炸破雪夜的静谧。
李乐霜猝不及防踉跄半步,绯色斗篷翻涌如晚霞,整个人朝沈长安方向跌去——
沈长安玄铁护腕一抬,掌心稳稳托住她手肘。
铠甲上未化的霜雪沾湿她袖口,凉意却止不住相触肌肤间窜起的灼热。
那支金蝶步摇的流苏堪堪扫过他喉结,像把带着香气的软剑,逼得这位沙场悍将喉结剧烈滚动。
"公主当心。"他声音比剑锋擦过鞘口还哑。
断枝上的雪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间。
翠儿回眸时唇角抿起一抹了然的浅笑,绢灯暖光映得她眼底慧黠生辉。
"愿公主得偿所愿~"她对着月亮无声翕动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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