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澈的靴底碾过最后一块冰晶时，通讯器里的警报声恰好掐断。
零下三十七度的荒原，风裹着雪粒子打在护目镜上，结成细密的霜花。他抬手抹了把，露出的眉眼冷得像穹顶深处的合金壁——手腕上的“守核者”终端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定位点死死钉在前方三公里处的断崖下，与失窃的“α源核”能量频率完全重合。
“确认目标，坐标N73°W121°，能量稳定。”他对着终端低声汇报，声音透过防辐射面罩传出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请求无人机支援，预计十分钟内抵达。”
终端沉默了两秒，传来直属上司秦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压迫感：“无需支援，凌澈，这是你的单独任务。记住，源核不能落入荒野杂碎手里，哪怕……毁掉它。”
“……明白。”凌澈应道，指尖在终端侧面的爆破按钮上顿了顿。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他缩在运输舱的缝隙里，看着父母被那些穿着兽皮、举着骨刃的“荒野杂碎”拖出去，血在雪地上漫开，像极了此刻终端上跳动的红光。从那天起，“荒野”两个字在他心里就等同于无序、野蛮，以及必须被清除的污秽。
他关掉通讯，启动靴底的辅助推进器，朝着断崖下方滑去。雪粉被劈开两道弧线，身后的穹顶轮廓越来越远，像一座悬浮在灰云里的冰冷孤岛。
断崖下是片背风的凹地，积着齐膝深的软雪。凌澈刚落地，就听见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不是风雪，是某种生物踏雪的动静，带着刻意压低的警惕。
他瞬间绷紧脊背，右手按在腰间的粒子枪上，左手悄悄调出热能成像。屏幕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热源，比常人偏高，旁边还依偎着几个更小的热源，像是……某种动物？
“出来。”凌澈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凹地里回荡，“我知道你在那儿。”
雪堆动了动，一个身影猛地从里面窜出来。
那人穿着件磨损严重的皮裘，下摆沾着深色的污渍，大概是血。头发乱糟糟地拢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雪粘在额角，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点琥珀色的光，像某种在夜里狩猎的猫科动物。
“啧，穹顶来的？”那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甚至还吹了声口哨，“动作挺快啊，小冰块。”
凌澈的瞳孔微缩。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带着点被冻出来的红晕，嘴角却勾着挑衅的笑。而更让他在意的是，男人脚边跟着三只巴掌大的雪鼬，正竖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是荒野边境的变异物种，带毒，且极难驯服。
“星火族的人？”凌澈冷声问。只有那个盘踞在荒原东部的部族，才懂得怎么和这些鬼东西打交道。
男人挑了挑眉，没直接回答，反而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巴掌大的金属球，表面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正是他要找的α源核。
“你要找的是这个？”男人把源核抛起来又接住，动作随意得像在玩一颗石子，“你们穹顶的破烂，还挺暖和。”
凌澈的眼神瞬间冷到冰点：“放下它，星火族的杂——”
“杂碎”两个字没说完，男人突然动了。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脚下的雪连飞溅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像道褐色的闪电扑过来。凌澈立刻扣动扳机，粒子束擦着对方的皮裘掠过，打在后面的岩壁上，炸开一片冰屑。
“脾气真差。”男人啧了一声，身形在空中拧了个诡异的弧度，避开第二枪，同时吹了声短促的口哨。那三只雪鼬像离弦的箭，直扑凌澈的手腕。
凌澈迅速侧身，同时启动手臂上的电磁盾。雪鼬撞在盾上，发出几声委屈的呜咽，退回到男人脚边。
“看来守核者也不过如此。”男人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在源核的蓝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野，“这东西对你们没用，对我们……是救命的。”
“救命？”凌澈嗤笑，粒子枪重新对准他，“三年前，你们也是这么‘救命’的？”
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三年前？你是说……那次运输队遇袭？”
“装什么无辜。”凌澈的声音发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们屠了整支队伍，抢了物资，还把尸体吊在关卡上示众！”
“那不是我们干的！”男人的音量陡然拔高，皮裘下的肩膀微微起伏，“星火族从不杀无辜者！那天我们也在追查凶手，是‘破晓’那帮疯子干的，他们想挑起战争——”
“少狡辩！”凌澈打断他，粒子枪的能量环嗡嗡作响，“把源核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男人往前踏了一步，源核的蓝光映在他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用你的破枪打死我？然后看着我族里的老人小孩一个个烂在辐射病里？”
两人的目光在漫天风雪中撞在一起，一个淬着冰，一个燃着火。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不是无人机的引擎声，更像是……山体崩裂的动静。
凌澈猛地抬头，只见断崖上方的积雪正顺着岩壁滑落，起初只是零星的雪块，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色的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凹地砸下来。
“雪崩！”男人脸色骤变，一把抓住凌澈的胳膊，“快跑！”
凌澈下意识想甩开他，却被那只手的力道攥得生疼。男人的掌心滚烫，带着雪融化后的湿意，和他皮裘下的体温一样，烫得惊人。
“愣着等死吗？！”男人吼了一声，拽着他往凹地深处的狭窄石缝冲去。
雪流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凌澈甚至能感觉到背后袭来的气浪。他看着男人拽着自己的背影，皮裘的边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紧实的腰线，还有……腰间挂着的一块狼牙吊坠，在风雪中晃了晃。
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这就是他恨了三年的“荒野杂碎”？会为了族人拼命，会在雪崩前拉敌人一把？
不等他想清楚，男人已经把他推进了石缝，自己紧随其后。几乎是同一秒，巨大的雪块砸在石缝外，震得整个岩壁都在发抖。
黑暗瞬间涌了上来，带着雪的寒气和岩石的土腥味。
凌澈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他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粗重，却很稳。还有那三只雪鼬的呜咽，像在不安地蹭着什么。
“暂时……安全了。”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喘，“喂，小冰块，你没被砸到吧？”
凌澈没回答，只是摸向腰间的终端。屏幕亮起来，显示着微弱的信号——彻底断了。
他和一个星火族的人，被困在了这座与世隔绝的雪窟里。
而那个人的手里，还握着他必须夺回，或者……毁掉的源核。
凌澈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道：“夜燎，是吧？星火族少主。”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才嗤笑道：“看来守核者的情报网也不算太烂。凌澈，穹顶最年轻的银章守核者，我也听说过。”
石缝外，雪崩还在持续，发出沉闷的咆哮。石缝内，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呼吸交缠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剑拔弩张，却又不得不暂时共存的诡异平衡。
凌澈握紧了粒子枪，感受着枪身传来的熟悉重量。他想，等出去了，一定要杀了这个叫夜燎的男人。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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