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余震还在持续,石缝外传来积雪挤压岩石的咯吱声,像某种巨兽在磨牙。
凌澈打开终端的应急照明,一道冷白的光束刺破黑暗,正好打在夜燎脸上。对方下意识眯了眯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下收缩,露出眼底未褪的警惕。
“离我远点。”凌澈收回目光,用光束扫过四周。这石缝比想象中深,大约有七八米长,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尽头似乎有个稍宽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石壁上凝结着一层薄冰,摸上去滑腻刺骨。
夜燎嗤笑一声,往旁边挪了挪,故意撞了下凌澈的胳膊。“这么点地方,怎么远?难不成让我钻墙里去?”他说着,把怀里的源核往衣襟里塞了塞,像是在护什么珍宝,“再说了,刚才是谁被我拽着才没变成雪人?”
凌澈的脸色沉了沉,没接话。他走到石缝尽头,发现那里果然有片小平台,能勉强容纳两人坐下。他脱下沾雪的外套,抖落的雪沫在光束中飞舞,落在夜燎带来的那几只雪鼬身上,引得它们发出细碎的哼唧声。
“它们不咬人?”凌澈瞥了一眼那些缩在夜燎脚边的小东西。变异雪鼬的獠牙在光线下闪着寒光,明明是极具攻击性的生物,此刻却乖得像宠物。
“它们认我。”夜燎摸了摸其中一只的脑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叫雪团,挺可爱的吧?”
“……”凌澈移开视线,从背包里拿出压缩食物和水。他的补给是按单人三天份准备的,刚才的追逐和雪崩让部分物资受损,剩下的不多了。
“喂,小冰块,”夜燎忽然开口,指了指他手里的压缩饼干,“你吃的这玩意儿……能咽下去?”
凌澈皱眉:“穹顶的配给,干净,高效。”
“高效?”夜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自己的皮裘口袋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后露出几块黑乎乎的饼,“尝尝这个。”
凌澈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肉干饼,掺了荒原坚果,顶饿。”夜燎把饼递过来,指尖沾着点饼屑,“没毒,死不了。”
凌澈没接。他忘不了父母倒下时,那些人手里挥舞的、沾着肉干碎屑的骨刀。
夜燎也不勉强,收回手自己咬了一大口,嚼得津津有味:“你们穹顶人就是矫情,雪地里吃冷饼干,等着冻掉肠子吧。”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雪撞击石缝的声音,和夜燎吃东西的咀嚼声。
过了一会儿,凌澈觉得喉咙发紧,还是拆开了自己的压缩饼干。干硬的粉末剌得喉咙生疼,他喝了两口冰水才勉强咽下去。
“噗嗤——”旁边传来夜燎的笑声。
凌澈抬眼瞪他。
“看你吃的那么费劲。”夜燎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肉干饼又递过来,这次语气软了点,“真没毒,我族里的小孩都吃这个。你要是饿死了,谁陪我出去啊?”
凌澈盯着那块饼看了几秒。深褐色,带着点烟火气,和他从小到大接触的、散发着金属味的食物截然不同。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饼的口感有点粗糙,却带着浓郁的肉香和坚果的脆感,比压缩饼干好多了。凌澈吃得很慢,不知不觉间,半块饼就没了。
“怎么样?”夜燎挑眉。
“……一般。”凌澈嘴硬道,把剩下的水递过去,“给。”
夜燎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还不忘逗他:“哟,这就肯分享了?不怕我下毒了?”
“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拉我进来。”凌澈淡淡道。
夜燎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笑意掩盖:“算你有点脑子。”
他喝完水,把水壶还回去,然后站起身,走到石缝入口处张望。外面的雪崩似乎停了,但积雪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一点点昏暗的天光。
“看来得等雪化点才能出去。”夜燎拍了拍身上的雪,“这里通风还行,暂时死不了。”
凌澈也走过去看了看,眉头紧锁:“至少要三天。”他的终端无法定位,通讯中断,穹顶那边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执行了“毁掉源核”的命令,不会派人来搜救。
“三天?”夜燎摸了摸下巴,“有点麻烦,我的补给不多了……”他看了眼脚边的雪团们,“它们倒是能自己找吃的,就是外面太冷,出去一趟不容易。”
凌澈没说话,心里却在快速盘算。三天,他和这个星火族少主,还有这几只变异雪鼬,要在这个封闭的石缝里共处。最关键的是,对方手里还拿着α源核。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夜燎。对方看起来年轻,甚至有些玩世不恭,但刚才的速度、对环境的熟悉,还有那能操控变异生物的能力,都说明他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星火族少主……能让秦峰都忌惮的角色,肯定不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荒野蛮子。
“你叫凌澈,是吧?”夜燎忽然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守核者,专门看着那些破石头的?”
“源核是维持穹顶运转的核心,不是破石头。”凌澈纠正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没有源核,穹顶会断电、断氧,几十万人会冻死、窒息。”
“那你们就把源核都占着?”夜燎的语气冷了下来,“我们在荒原上被辐射病折磨的时候,你们在穹顶里吹暖气、吃干净的食物,凭什么?”
“凭我们建立了秩序。”凌澈毫不退让,“穹顶的资源分配有严格的计算,每一份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荒野……是自找的混乱。”
“自找的?”夜燎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烟火气和凌澈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如果不是你们当年为了抢地盘,把源核矿脉都炸了,荒原会变成死地?如果不是你们的实验泄漏,会有辐射病?凌澈,你所谓的‘秩序’,是踩着我们的骨头建立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像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堆上,瞬间燃起燎原之势。
凌澈被他眼底的火焰烫得后退半步,握枪的手紧了紧:“那是历史遗留问题,现在的联盟……”
“现在的联盟还在往荒原扔废弃源核!”夜燎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我妹妹才八岁,腿上长了烂疮,医生说只有α源核的辐射能抑制!你们把它当实验品,我们却要拿命来抢,这就是你说的‘秩序’?”
凌澈愣住了。他知道源核实验有风险,知道联盟对荒野的政策严苛,却从没想过具体的画面。一个八岁的孩子,腿上长着烂疮……像他小时候在医疗记录里看到的、那些因辐射病死去的人一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那些关于“秩序”、“正义”的说辞,在具体的苦难面前,突然变得苍白无力。
夜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了,别过头去,深吸了口气:“总之,这源核我不能给你。”
石缝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呜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凌澈才低声开口:“辐射病……有什么症状?”
夜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迟疑道:“开始是皮肤溃烂,然后是关节疼,最后……内脏衰竭。死得挺痛苦的。”
凌澈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死于类似的症状,联盟的记录写着“意外辐射暴露”,但他现在忽然有点怀疑。
“你们……为什么觉得α源核能治?”他问。
“族里的老祭司说的,”夜燎的声音低了些,“古老的传说里,源核本来是‘大地之心’,能治愈一切,后来被你们挖走了,才变成了伤人的东西。α源核是最新的,可能还保留着一点‘心’的气息。”
“荒谬。”凌澈下意识反驳,却没什么底气。他研究过源核的结构,知道那是高度浓缩的能量体,能提供动力,能产生辐射,却从未听说过能“治愈”。
但夜燎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坚定。
就在这时,雪团们突然竖起耳朵,对着石缝深处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两人同时警觉起来。
“怎么了?”凌澈握紧粒子枪。
夜燎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有东西过来了……不止一个。”
他的话音刚落,石缝深处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速度很快,越来越近。
凌澈立刻打开终端的光束,照向黑暗深处。
只见几只拳头大小的虫子正从岩壁的缝隙里爬出来,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口器里滴落着粘稠的液体,在光束下冒着白烟——是腐蚀虫,荒原上最麻烦的生物之一,它们的□□能融化合金。
“该死,”夜燎低骂一声,把雪团们护在身后,“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腐蚀虫显然被两人的热源吸引了,成群结队地涌过来,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凌澈迅速开枪,粒子束击中虫群,炸开一片焦糊的气味。但腐蚀虫太多了,打死一批又来一批,很快就逼近了。
“这样不行,太多了!”夜燎喊道,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你掩护我,我去堵它们的窝!”
“你想干什么?”凌澈一边射击一边问。
“它们怕火!”夜燎从口袋里掏出个火折子,“我去把洞口烧了!”
凌澈看了眼他手里的火折子,又看了看涌过来的虫群,咬了咬牙:“小心!”
夜燎冲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火光和枪声中显得格外耀眼:“放心,死不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短刀挥舞着劈开虫群,火折子在他手里划出一道橙红色的弧线。凌澈紧随其后,粒子枪精准地清理着靠近他的腐蚀虫,两人的动作竟然莫名地默契。
混乱中,凌澈的手臂被一只漏网的腐蚀虫蹭到,防护服瞬间被灼出一个小洞,皮肤传来一阵刺痛。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
“小心!”夜燎回头看到,眼神一厉,反手将火折子扔过来,同时一刀刺穿了那只腐蚀虫的外壳,“把伤口处理一下,它们的□□有毒!”
凌澈接住火折子,用光束照了照伤口,皮肤已经红肿起泡。他立刻从背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刚要喷,就被夜燎按住了手。
“用这个。”夜燎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倒出一点墨绿色的药膏,“祖传的,治腐蚀伤比你的喷雾管用。”
凌澈看着那药膏,又看了看夜燎认真的脸,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药膏抹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刺痛感立刻减轻了。
“谢了。”他低声道。
“不客气。”夜燎笑了笑,转身继续处理虫洞,“等会儿烤点雪团抓的雪兔,给你补补。”
凌澈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抹墨绿色的药膏,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悄悄松动了一下。
也许……荒野里的人,并不全是他想的那样。
而他一直信奉的“秩序”,好像也并非那么无懈可击。
石缝外的风雪还在继续,石缝内,火光跳跃,映着两个立场对立的人,和几只依偎在一起的雪鼬。一种微妙的平衡正在形成,像冰层下悄悄流淌的暗流,不知道会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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