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虫的窸窣声渐渐平息，夜燎用石块堵死了虫洞，又在周围撒了些刺鼻的粉末。“这是驱虫草磨的，能管大半天。”他拍了拍手，转身时带起的风卷着焦糊味飘过来，“搞定，暂时安全了。”
凌澈正低头检查手臂上的伤口，药膏已经让红肿消了大半。他把剩下的药膏递回去，语气缓和了些：“确实有用。”
夜燎没接，反而把陶罐塞给他：“拿着吧，荒原上这种虫子多，备着总没错。”他说着，踢了踢脚边一只正叼着腐蚀虫尸体玩耍的雪团，“别玩了，去外面看看有没有猎物，饿了。”
雪团们立刻听懂了，几下窜到石缝入口，灵活地从积雪缝隙钻了出去。凌澈看着它们消失的背影，忽然想起夜燎说过妹妹的病，忍不住问：“α源核……真的能抑制辐射病？”
夜燎正往火堆里添枯枝——不知他从哪找的干燥木柴，此刻正燃着跳动的火苗。闻言动作一顿，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不知道。但老祭司说，源核的辐射和荒原的辐射不一样，是‘活’的。”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我总得试试，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凌澈懂了。在绝境里，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也成了唯一的光。
火堆越烧越旺，石缝里终于有了暖意。凌澈脱下防护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作战服，手臂上的旧伤在火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去年处理源核泄漏时被碎片划伤的，至今留着浅粉色的疤。
“你对源核很了解？”夜燎忽然问，眼睛盯着他手臂的疤。
“嗯，主修源核能源工程。”凌澈点头，“从结构到辐射频率，都要学。”
“那你觉得，源核真的是‘大地之心’吗？”夜燎追问，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像个对世界充满疑问的孩子。
凌澈沉默了。课本里说源核是星际陨石撞击后形成的能量晶体，和“大地之心”这种浪漫的说法毫无关系。但看着夜燎的眼神，他忽然说不出那些冰冷的术语。“也许……最初的源核，确实和现在不一样。”
夜燎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就知道你不是只会念死书的冰块。”他从怀里掏出那枚α源核，放在两人中间的石头上。淡蓝色的晶体在火光下流转着微光，辐射波动像呼吸般轻轻起伏，竟真的有了几分“活物”的错觉。
“你看，它在动。”夜燎指着源核表面游走的光纹，“老祭司说，这是它在‘呼吸’。”
凌澈伸出手指，指尖刚要碰到源核，就被夜燎按住了手。“别碰，你的体质对高纯度源核敏感，会灼伤。”夜燎的指尖带着火的温度，比凌澈的手烫得多，“穹顶人好像都这样，娇气。”
这次凌澈没反驳，只是抽回手，看着源核若有所思。他确实对源核辐射不耐受，这也是他能精准感知辐射强度的原因，却从没听人说过“娇气”这个形容。
雪团们回来了，嘴里叼着三只肥硕的雪兔，雪白色的皮毛上沾着血。夜燎接过猎物，动作熟练地剥皮处理，雪团们则围在旁边，时不时发出急切的哼唧声。
“它们也吃这个？”凌澈看着雪鼬们盯着兔肉的样子，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变异生物只对能量源感兴趣。
“偶尔也开荤。”夜燎用树枝串起兔肉，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里，溅起噼啪的火星，“荒原上哪有那么多源核给它们啃，能抓到什么吃什么。”
肉香很快弥漫开来，比之前的肉干饼更浓郁。凌澈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引得夜燎哈哈大笑：“别急，快好了。”他往肉上撒了点褐色的粉末，“这是荒原辣椒果磨的，有点辣，你们穹顶人吃得惯吗？”
“试试。”凌澈说。其实他从小就怕辣，但不知怎的，不想拒绝这份带着烟火气的好意。
第一口兔肉进嘴时，凌澈差点被辣得呛到。辛辣感像小火星一样窜进喉咙，却奇异地驱散了之前的寒意。他咳了两声，眼眶有点发红，夜燎递过来水壶，憋笑着说：“慢点吃，又没人抢。”
“……”凌澈瞪他一眼，却还是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
两人分着吃了三只雪兔，雪团们则分到了内脏，石缝里一派诡异的和谐。凌澈靠在石壁上，看着夜燎逗弄雪鼬，忽然觉得这个星火族少主，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喂，小冰块，”夜燎忽然抬头看他，“你为什么来抓我？就为了这颗源核？”
凌澈收起笑容，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任务。穹顶检测到α源核脱离管控，命令我回收，必要时……销毁。”
“销毁？”夜燎的脸色沉了沉，把源核紧紧攥在手里，“就因为它不在你们的掌控里？”
“源核能量不稳定，随意携带会引发爆炸。”凌澈解释道，“三年前有个小镇，就是因为私藏源核发生爆炸，全镇人都……”
“那是你们的劣质源核！”夜燎打断他，“α源核不一样，它很稳定，是我从辐射最烈的禁区里挖出来的，我比你们懂它！”
两人又陷入了争执，火光映着他们对立的身影，像冰与火的碰撞。
吵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夜燎气呼呼地背过身，凌澈则望着石缝入口，眉头紧锁。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小了些，透进来的天光亮了些。夜燎忽然站起来，走到入口处扒开积雪看了看：“雪化了点，明天应该能出去。”
凌澈也走过去，看到入口的缝隙扩大了不少，能勉强看到外面白茫茫的荒原。“出去后，你打算带源核去哪？”他问。
“回星火族驻地，找老祭司。”夜燎的语气很坚定，“然后治好我妹妹。”
“联盟的巡逻队在搜捕你，”凌澈提醒他，“带着α源核，等于带着信号塔，很容易被定位。”
夜燎愣了一下，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源核，又抬头看凌澈，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你……会举报我吗？”
凌澈沉默了。任务指令清晰地刻在终端里：不惜一切代价回收源核。可看着夜燎的眼睛，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拉着他的手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不会。”凌澈听到自己说，“但你要小心，α源核的辐射频率很特殊，只有我能暂时屏蔽它的信号。”
夜燎的眼睛亮了，像点燃了星火：“真的？”
“嗯。”凌澈拿出终端，调出频率屏蔽程序，“需要接触源核才能设置，大概能屏蔽七十二小时。”
夜燎立刻把源核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凌澈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石缝里静悄悄的，只有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凌澈深吸一口气，接过源核。冰凉的晶体贴着掌心，辐射波动轻轻撞击着皮肤，这次却没带来刺痛，反而有种奇异的共鸣。他快速操作着终端，蓝色的光屏在黑暗中亮起，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夜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穹顶人，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他的睫毛很长，在光屏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时，像冰封的湖面，可刚才吃辣时呛红的耳根，又透着点不为人知的柔软。
“好了。”凌澈把源核还给他，“七十二小时内，联盟的探测器找不到你。”
“谢了，小冰块。”夜燎笑得灿烂，把源核小心翼翼地收好，“出去后我分你半只烤雪狐，比雪兔好吃。”
“……”凌澈移开视线，耳根却又有点发烫。
火堆渐渐熄灭，石缝里重新归于寂静。两人背靠背靠着石壁休息，雪团们挤在他们中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凌澈闭着眼，却没睡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和夜燎平稳的心跳声，像某种无声的鼓点，敲在寂静的冰窟里。
他想起穹顶的钢铁森林，想起永远冰冷的实验室，想起父母的遗像……那些他一直以为是“秩序”的东西，好像正在被这个荒原上的星火，悄悄融化。
而夜燎也没睡着。他摸着怀里温热的源核，听着身后凌澈浅淡的呼吸，忽然觉得，这次冒险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也许老祭司说得对，万物都有联结，哪怕是冰与火，也能在同一个石缝里，共享同一片星火。
第二天清晨，雪果然化了不少。夜燎用短刀撬开大块的积雪，清理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我先出去探路。”夜燎说着，弯腰钻了出去。
凌澈紧随其后，刚踏出石缝，就被外面的景象惊呆了——雪崩后的荒原像被巨兽啃过，露出黑褐色的土地，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几只雪鹰在天空盘旋，发出清亮的啼鸣。
“很美吧？”夜燎站在他身边，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这才是荒原，不是你们穹顶资料里写的‘死地’。”
凌澈没说话，只是望着远方。他第一次觉得，课本上的描述，或许真的太片面了。
“走了，小冰块。”夜燎拍了拍他的肩膀，雪团们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向远方，“去我族里看看？让你见识见识，我们荒原人是怎么活的。”
凌澈看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口袋里那罐墨绿色的药膏，终端里的任务提醒还在闪烁，但他忽然不想管了。
他快跑几步，跟上了夜燎的脚步。
冰窟里的星火已经熄灭，但新的火种，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燃起，沿着冻土蔓延，不知会烧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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