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兄弟,一个被关进了忏哭宫,一个不知被关在了哪儿,如此过了好多天。
没有人来给陆凝送吃的,他饿极了,睁开眼睛时,似乎出现了幻觉。好像陆之离被吊死在了眼前,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音了,只能默默地流泪。
眼泪流干后,他又奋力地爬起来,扒在窗户边,睁着哭肿的眼睛,望着宫外的通明灯火。
隐隐能听到议事厅里传来激烈争吵,几位师叔和长老为此事已吵了好多天了,无外乎是怎样处置他们二人而已。
最差的结果,不就是个死吗?可是陆凝好害怕死,死了,就变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漂泊,连遮风挡雨的庙也进不去,简直比幼年流浪时还惨。
可他更怕的,是他没死,而陆之离被处死了......
地牢下面还传来许多鬼哭狼嚎之声,好似有人在哭泣,又好似有人在嬉笑。是那些关在下面的凶妖恶鬼吗?开始时陆凝还很害怕,缩在墙角,注视着四方,动都不敢动,原来哥曾被关在这里面一个月,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但后面,他就饿得没力气关心那些了。
熬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们是不是早就把哥处死了,没有人来告诉他而已。
如此一想,早已干涸的眼睛,眨了眨,竟然又流下一滴泪来。这几天,他可是大大地犯了戒了。如果哥在,一定要打他嘴巴才行。
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带进来一丝暖色的夕阳,随后又匆忙关上了。
贺知成带着一点食物,疾步走了进来,四处一看,见那小小的身体死气沉沉地缩在墙角,毫无动静,赶紧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喂了点水。
陆凝迷迷糊糊中,闻到了一丝馒头的香气,他睁开眼来,看见了贺知成。
贺知成“嘘”了一声,示意不能大声叫嚷,随后歉疚道,“对不起了,小家伙,这几天同修们看得紧,我不能早点来看你......”
随后拿出馒头来,捏成细细的小块儿,递给他。陆凝没有心情吃东西,看着馒头,眼睛又红了。
贺知成陪了他一会儿,奈何不管怎么哄,这家伙就是不吃。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陆凝弄得黑乎乎的小脸,又摸了摸他的手臂,简直咯手。前几天还有肉呢,这才几天,转眼就瘦成了这样。
贺知成将他抱在怀里,摸着头,说道,“你不吃点东西,到时候怎么有力气去见你哥呢?”
闻言,陆凝抬起眼皮看着他,虚弱地问道,“我哥在哪儿?”
贺知成存了个心思,说道,“吃了我就告诉你。”
陆凝一向乖顺,接过馒头块来塞进嘴里,边嚼边哭,看得贺知成升起疼惜之意,温声道,“慢点吃,来,喝点水。”
哄着他吃了点东西,贺知成才说道,“你哥在师父那儿呢,暂时还没事......”
“他挨打了吗?”陆凝哽咽问道。
贺知成沉默了一会儿,陆之离杀了四个同门师兄,挨打都算轻的了。现在他被冷云鹤关在丹房里,不知道最后还要怎样处理呢,只能等待几位师叔的讨论意见,遂道,“六师叔打了他几鞭子,不过不要命......你别太担心他,顾好自己。”
听说陆之离挨了打,陆凝的小脸又垮了下去,嘴唇一瘪,似乎又要哭。贺知成正愁不知怎么安慰呢,却见他抹了抹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自己把眼泪憋回去了。
贺知成欣慰了一阵,说道,“以后他们会给你送吃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乖乖吃了,好吗?”
陆凝不应声。
贺知成又道,“你哥不一定会被判极刑......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健健康康地出来,跟他团聚,知道吗?”
闻言,陆凝眼睛亮了亮,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问道,“真的吗?师兄?”
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却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卑微和希冀。
话虽如此,但目前看来,金门山群情激愤,厌恶陆之离希望他死的占大多数。贺知成不忍直白地告诉陆凝,点了点头,说道,“嗯。”
然而陆凝却极信任他,似乎贺知成说的话就代表了世间一切真理,有了这句保证,前一秒陆凝还要死不活,此刻就精神抖擞了。
猛地扑到贺知成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脖子弯里,“师兄,你不要骗我。”
这是一个孩子最无助最坦诚的时刻,贺知成怔了怔,随后抱紧了他,在他鬓角处轻轻地吻了吻,“不骗你。”
心道,“凝儿,我答应你,你永远都会有一个爱你的兄长。”
转眼,陆之离便被关了一个多月了。
从被关的第三天起,他就没吃过一口东西,没喝过一口水,不知为何,他竟然还活着,并且浑身的力量似乎还很充沛。
丹房里面从早到晚弥漫着浓重的熏香,熏得他呕吐。然而腹内空空如也,他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这里面从早到晚没有一丝阳光,他睁着眼睛,也感受不到任何光线,一度以为自己瞎了。
可偶尔又能看见几缕白影从眼前溜过,那是眼睛太累的错觉吗?
看不到东西的时候,耳朵便格外的灵敏。
隔了好几道墙,他也能听到那边的走动和说话声。这一次,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灰衣道人说道,“那四个孩子的亲属,我已经派连明和小五去处置妥帖了。”
“嗯......”是冷云鹤的声音,接着他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一位长老肯改变主意吗?”
“没有......唉,师兄,灵山论道没几年了,不要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长老们也让步了,我看就依那个法子,赶紧了结此事为好。”
冷云鹤捋捋胡须,好半天不言语,最后叹道,“话虽如此......他是块不可多得的料子,实在可惜......”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之离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看见了一丝光亮。他闭上眼睛,撇过了头去,看似颇为不适。
进来的果然是冷云鹤与灰衣道人,他们走至近前,看了看被缚妖索捆住的陆之离。
灰衣道人咳嗽了一声,“起来。”
话落,缚妖索金光闪闪,如拉着一尾鱼似的,强行让趴着的陆之离爬起来跪在了地上。
冷云鹤看着这个少年奄奄一息的样子,脸上并无可惜神色,冷冷问道,“你可知罪?”
陆之离一直闭着眼睛,并不答话,半晌后,他才虚弱道,“我弟弟呢?”
见他那不以为意,漠不关心,混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神色,灰衣道人赫然就来了气,冷哼一声,说道,“你弟弟?这个关头了,你还知道关心你弟弟的死活!”
“他是我弟弟,我不关心他谁关心他?你吗?”陆之离唇角一扬,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来。
“哼!”只听一声冷哼,接着呼呼风响,雷霆一鞭就抽到了他脸上。抽得陆之离往后一栽,又被缚妖索强行推了回来。
他身上已数不清的深可见骨的鞭伤,阶下囚没有疗伤治病的权利,是以这些伤便一直乖乖地呆在他身上,时不时地流点血丝丝出来。
“你弟弟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灰衣道人厉声训斥。
然而陆之离不为所动,低着头,任脸上鲜血淋淋。
冷云鹤在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悔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摆了摆手,说道,“身而为人,应常怀善念,广行善事;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我看你心中既没有善念,也没有悔意,你这样的人,是无法得道的,修一千年,一万年,也无法成神。”
言毕,陆之离的心中似乎有所触动。他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冷云鹤,质问道,“你现在才来教我,有个屁用!”
“此子不可救药!师兄,咱们走罢。”
冷云鹤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里,连心疼都说不上了,满满都是失望。
似乎告别,他最后说道,“四年前,我将你领到山上,是看你天赋异禀,大为可造,现在看来,倒是我的错了,把你领回来,既害了你,也害了别人......唉,师徒一场,是我没有教导好......对不起你了......”说到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背着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此地。
房门又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也抛弃了他。
屋外依稀传来冷云鹤的话,“就照长老们的意思做吧。”
待足音渐远,始终盯着光影消失处的眼睛,流下了两行干涩的眼泪,他哑声道,“我不想死,都是你们逼的......”
他想活着,想继续修道,成为天神,得到冷秋霜,照顾陆凝一辈子......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翌日,忏哭宫外沸沸扬扬,似乎有很多人围了过来。
陆凝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待贺知成进来时,他小心翼翼问道,“师兄......”
“嘘,”贺知成做了个手势,抱着他迅速地出了大门,往巷子里走了。宫外,掌门和长老们高站台上,众同修则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中央的高台上,跪着一个浑身伤痕,披头散发的人。正是陆之离!
瞧其情形,似乎要宣告他的死刑。
陆凝张了张嘴,要喊他,却被贺知成将嘴捂住了。转过廊道,视野消失之前,他只看见灰衣道人拿着鞭子,虚空呼呼甩了两鞭,高声说了一句,“脚底恶鬼,听我驱策......撕碎凶顽,渡化丑恶,纳其血肉,早日超脱!”
说完,他们将陆之离押进了忏哭宫,只听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鬼阵大门被打开了,一时间鬼哭狼嚎,凶气漫天。
无数怨灵饥渴地等在下面,死死地盯着着即将丢下来的□□。
“让我来吧。”冷云鹤抢上前来,抓着陆之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轻轻一推,将其推入了鬼阵。
阵门立即关上了,最后,还能隐隐听见下面传来的嚎啕惨叫和激烈争逐之音。
冷云鹤面色沉重,背着手,足足站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长老和弟子们都各自散了,唯有灰衣道人,叹了回气,说道,“师兄,你对他说了什么?”
冷云鹤的眼睛里除了疲惫还有可惜与懊悔之色,徐徐道,“我对他说,求生,须得向善。”
痛,太痛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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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忏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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