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衍的靴底碾过最后一级湿滑的石阶，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昭月洞特有的腥甜潮气。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转头看向身后气喘吁吁的师弟师妹，声音压得极低：“都小心点，洞里妖气比山下浓三倍，那掳走孩童的妖怪定是躲在深处。”
陆听溪攥紧了背后的清关剑，剑穗上的红绳被洞风扫得晃了晃：“师姐，咱们真不等其他宗门的人了？云悦宗就咱们三个，要是遇上大妖……”
“等？”姜清衍挑眉，指尖勾了勾腰间系着的挽星鞭，鞭身镶嵌的银铃轻轻碰撞，“等他们来，桑落城那三个孩子早成了妖怪的点心。再说——”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宗门账上就剩二两银子，哪雇得起帮手。”
秋若笙紧跟在两人身后，梦终剑的剑鞘贴在小臂上，声音细弱却坚定：“我跟师姐和师兄一起，上次师父教的缚妖咒我练熟了。”
三人借着陆听溪掌心燃起的灵火，一步步往洞深处走。洞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偶尔有水滴从钟乳石上砸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跳动的火光，像撒了一地碎星。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啜泣声。姜清衍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人停下，自己则放轻脚步往前探。绕过一块巨大的石笋，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三个穿着桑落城百姓服饰的孩童被捆在石壁上，嘴里塞着布条，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而在孩童不远处的一块平整石台上，正斜斜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蛇纹，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枚墨色的戒指，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戒面，明明是慵懒的姿态，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一双竖瞳在暗处闪过丝缕金芒，随即又恢复成常人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冷意未减。
姜清衍心头一凛。
是大妖，而且修为深不可测。她下意识地摸向挽星鞭，沉声喝道：“你是什么妖怪？快放了那些孩子！”
那人挑了挑眉，慢悠悠地站起身。他身形颀长，站在那里便如一座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目光扫过姜清衍，最后落在她腰间的挽星鞭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捉妖师？云悦宗的？”
“是又如何？”姜清衍握紧了鞭柄，警惕地盯着他，“我劝你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那人低笑出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倒是想看看，云悦宗如今的翘楚，怎么对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姜清衍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强大的妖力瞬间将她笼罩。她下意识地挥出挽星鞭，银鞭带着破空声抽向对方，却被那人轻轻一把握住。
“力气不小，就是技巧差了点。”那人指尖摩挲着鞭身的银铃，目光落在姜清衍因用力而泛红的脸颊上，眼神暗了暗，“长得倒是挺合本君的意。”
“放肆！”姜清衍又羞又怒，脸颊瞬间红透，挣扎着想要抽回鞭子，“放开我的挽星鞭！”
“急什么？”那人非但没放，反而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姜清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蛇腥气，“本君还没问你名字呢，小捉妖师。”
“我凭什么告诉你？”姜清衍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来。她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被异性靠这么近，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妖。
“不说？”那人轻笑，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惊呼出声的瞬间，身形再次一闪，带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师姐！”陆听溪和秋若笙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却很快被洞风淹没。
姜清衍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落在了一处干燥的石台上。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那人，却被他死死按住肩膀。“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戏谑，“就是觉得你挺有趣的。云悦宗的人都像你这样，又凶又容易脸红吗？”
“我才没有脸红！”姜清衍反驳道，伸手去摸腰间的挽星鞭，却发现鞭子已经落在了那人手里。她心里一慌，更加用力地挣扎，“把鞭子还给我！还有，你快放我回去，我师弟师妹还在下面！”
“放心，”那人把玩着挽星鞭，漫不经心地说，“本君对那两个小的没兴趣。倒是你，小捉妖师，跟本君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姜清衍咬着唇，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我叫姜清衍。你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那些孩子？”
“姜清衍……”那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指尖在戒面上轻轻一点，“本君卫嘉。至于那些孩子，”他抬了抬下巴，“不是本君抓的，是洞里的石妖干的。本君只是路过，正好碰上，还没来得及处理。”
姜清衍愣了愣：“真的？”
“本君身为妖界之主，还犯不着骗你一个小捉妖师。”卫嘉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傲娇，“再说了，抓几个凡童，传出去岂不是丢本君的脸？”
妖界之主？姜清衍心里一惊，难怪他修为这么高。她看着卫嘉，犹豫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因为本君想跟你聊聊。”卫嘉在她身边坐下，将挽星鞭放在两人之间，“云悦宗最近倒是名声渐起，尤其是你这个天才捉妖师，年纪轻轻就修到了筑基后期，不容易。”
“你调查我？”姜清衍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
“算不上调查，”卫嘉耸耸肩，“本君只是偶尔听底下的妖提过几句。说云悦宗穷得叮当响，宗主带着弟子们天天喝稀粥，你这个大师姐为了凑宗门经费，到处接除祟的活，是吗？”
姜清衍的脸又红了，这次是羞的。云悦宗穷是事实，但被一个妖当众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本君的事？”卫嘉转头看着她，眼神认真了几分，“你接的那些活，有好几次都碰上个头不小的妖，要是本君没让人暗中帮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姜清衍愣住了：“是你？”她想起前几次除祟，那些妖明明修为比她高，却总是在关键时刻露出破绽，原来是他在暗中帮忙。
“不然呢？”卫嘉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本君看你顺眼，不想你就这么死了。”
“我不需要你帮忙！”姜清衍立刻反驳，“我云悦宗的人，就算再穷，也不会靠妖怪的施舍活下去！”
“施舍？”卫嘉嗤笑一声，“姜清衍，你别给脸不要脸。本君肯帮你，是你的福气。”
“我不稀罕！”姜清衍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卫嘉一把拉住手腕。
“去哪？”卫嘉的声音沉了下来，“本君话还没说完。”
“放开我！”姜清衍挣扎着，手腕却被他握得紧紧的，一丝暖意从他的掌心传来，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卫嘉，你别太过分！我是捉妖师，你是妖，我们天生就是敌人！”
“敌人？”卫嘉轻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那你告诉我，刚才在下面，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对我动手？还有，你现在脸红什么？”
“我……”姜清衍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颊红得更厉害了。她刚才确实没有立刻动手，一方面是因为他修为太高，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妖界之主长得确实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卫嘉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说不出来了？姜清衍，别自欺欺人了。你对我，根本就没有那么恨。”
“我没有！”姜清衍猛地推开他，后退了几步，“卫嘉，你别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把那些孩子救出去，还有，我迟早会收了你这个妖！”
“好啊，”卫嘉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本君等着。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跟我待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姜清衍心里一紧。
“没什么意思，”卫嘉拿起挽星鞭，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鞭子在我手里，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把它扔到洞底的暗河里去。”
“你！”姜清衍气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挽星鞭是师父留给她的法器，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不能让它有任何闪失。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卫嘉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别生气了。本君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下面安全。”
姜清衍猛地躲开他的手，别过脸：“不用你假好心。”
卫嘉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很可爱。他走到石台前坐下，看着姜清衍：“你饿不饿？本君这里有灵果，比你们云悦宗的稀粥好吃多了。”
说着，他抬手一挥，石台上瞬间出现了一盘色泽鲜艳的果子，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姜清衍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稀粥，现在确实有些饿了。但她看着那些灵果，却犹豫了。
这是妖的东西，她能吃吗？
“放心，没毒。”卫嘉看出了她的顾虑，拿起一颗灵果递到她面前，“本君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对付你。”
姜清衍看着他递过来的灵果，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灵果入手冰凉，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腔里散开，带着浓郁的灵气，让她精神一振。
“好吃吧？”卫嘉看着她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姜清衍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灵果。她不得不承认，这灵果确实比云悦宗的稀粥好吃多了。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卫嘉突然开口：“姜清衍，你为什么要当捉妖师？”
姜清衍愣了愣，放下手里的灵果：“因为我师父是捉妖师，云悦宗世代以捉妖为业。而且，有些妖作恶多端，残害百姓，我身为捉妖师，有责任除掉它们。”
“那你觉得，所有的妖都是坏的吗？”卫嘉看着她，眼神认真了几分。
姜清衍沉默了。她想起小时候，曾见过一只狐狸妖救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却被路过的捉妖师追杀。那时候她就觉得，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坏的。但师父告诉她，人妖殊途，妖的本性是恶的，就算偶尔做了好事，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不知道，”姜清衍诚实地说，“但我知道，那些作恶的妖，必须被除掉。”
“说得好。”卫嘉点点头，“本君也是这么认为的。妖界也有规矩，那些作恶的妖，本君也不会放过它们。就像这次的石妖，本君本来是打算处理它的，结果正好碰上你们。”
姜清衍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印象稍微改观了一些。或许，这个妖界之主，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妖怪。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姜清衍忍不住问。
卫嘉看着她，眼神深邃：“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趣。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暧昧，“我喜欢你。”
姜清衍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猛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你胡说什么！我是捉妖师，你是妖，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卫嘉也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身份从来都不是阻碍。只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够了。”
“我不喜欢你！”姜清衍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来。
“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卫嘉走到她面前，伸手揽住她的腰，“姜清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姜清衍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心跳越来越快，脸颊越来越红。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陆听溪和秋若笙的呼喊声：“师姐！师姐你在哪里？”
姜清衍心里一慌，连忙说道：“我师弟师妹来找我了，你快放开我！”
卫嘉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好吧。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他抬手一挥，将挽星鞭还给了姜清衍，“这个还给你。不过，你要记得，我还会来找你的。”
姜清衍接过挽星鞭，不敢看他，转身就往洞外跑：“我不会再见你的！”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卫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姜清衍，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姜清衍跑出没多远，就遇上了焦急寻找她的陆听溪和秋若笙。
“师姐！你没事吧？”陆听溪连忙上前，上下打量着她，“那个妖怪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姜清衍摇摇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那妖怪不是抓孩子的凶手，抓孩子的是洞里的石妖。我们快去救孩子。”
“真的？”陆听溪有些惊讶，“那妖怪呢？”
“他已经走了。”姜清衍避开他的目光，不敢告诉他自己和卫嘉之间的事情，“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先救孩子。”
三人连忙回到刚才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石妖正守在孩子身边。姜清衍挥出挽星鞭，陆听溪和秋若笙也拔出长剑，三人合力，很快就制服了石妖，救出了三个孩子。
带着孩子走出昭月洞，外面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桑落城的屋顶上，一片金黄。
“师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秋若笙看着姜清衍，疑惑地问。
姜清衍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然地说：“可能是刚才打斗太用力了，有点热。”
陆听溪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多问。
三人将孩子送回桑落城，城主感激不尽，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拿着沉甸甸的银子，陆听溪和秋若笙都很高兴：“太好了，有了这笔钱，宗门的屋顶终于可以修了！”
姜清衍看着手里的银子，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了卫嘉，想起了他说的那些话，脸颊又不自觉地红了。
“师姐，你在想什么呢？”陆听溪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姜清衍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快点回宗门吧，师父还等着我们呢。”
三人转身向云沣山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梢上，卫嘉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满是温柔。
“姜清衍，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他低声说道，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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