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双明显未干过什么粗活的柔嫩白皙的手。罗照一愣,抬起头来,便见到一双杏眸微微弯着望向他,嘴角的笑容显得温和无害。
这似乎是佳少更的大女儿。
罗照眼睛一亮,贼溜溜地一转。佳少更虽然性子懦弱,但总顾及着他那位夫人,即便背着周围人舆论的压力也还磨磨蹭蹭的,不肯拿多些钱财出来。
而这大小姐可不一样了,看着年纪小也好相与。趁着她母亲没回来,这次得多敲一笔,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他一路上控诉佳家所费的口舌!
念及此,他一把拉住一旁的儿子,催促他上前:“儿子,快见过你堂姐!”
那小孩才七八岁,生得瘦瘦的一把骨头,被一推便麻溜地走到她跟前,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堂姐……”
“你小时候还给我读过睡前故事书,当时我说,我一定要通过府试,像堂姐那般识得很多的字、考取功名。可如今……如今连读书的钱都出不起了!”
仿佛真的说到他伤心处一般,小孩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溪月心中看了也是感叹。这小孩也是,旁边那一直沉默着不讲话、身上衣服都打了几处补丁的妻子也是,与罗照这样的人生活不知受了多少苦。
但有时候有些人受苦,是不值得可怜的。上辈子她真生出了怜悯之心,还想暗中帮罗照的妻儿脱离苦海,但妻子并未领情,反而把这事告诉罗照,又引发一轮是非。
可以说,前世佳家一开始名声变臭的部分原因就在他们。只是后来,他们不知为何减少了来骚扰的次数,再加上她主持家业后,商业举措都比较亲民,这才让舆论有了一轮刷新。
“佳家就多给他们些钱吧……”
“是啊,反正家大业大的,也不差这点!这家人都这么可怜了,两家还是亲戚!”
就在溪月沉默的几秒钟内,周围已经开始纷纷发表诋毁她家的言论。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手一抬就开始抹泪。
“弟弟,你也太苦了!”
“苍天呐!我堂叔和堂姑都出生罗氏,继承了不少家产,为何堂姑如今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我堂叔,却连饭都吃不饱啊……”
“他的钱,究竟都花哪里去了呀!”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默了一瞬,一旁的罗照面色一白。
淼州罗氏之前也是有名头的,钱庄宣布破产的消息大家都有所耳闻。这女的点出来他们继承了不少家产,岂不是在说钱庄根本没到穷途末路就宣告破产、只是为了把钱都吞了?
他长姐高嫁了倒是不用怕的,但他不一样,当初他可是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讨债的人!
罗照正要上前制止,没想到溪月却一把绕过他,走到了离围观群众更近的地方,继续呜呜地哭起来。
“他本该是姓佳的,如今却姓了罗……老天爷,您可千万不要因此就惩罚了他呀!”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又起来,只不过这回风向又倒向了另一边。
“原来是这么回事。先前我表姐存钱到罗家,就没拿回来,害得她吃了几个月白面馒头!”
“而且罗家祖上本姓佳,是之前那罗照的父亲见利忘义叛离家门……”
溪月的嘴角忍不住在手掌的遮掩下悄悄勾起。人们就是这样,极容易听风就是雨。何况这些事,罗氏真的做过呢?
罗照急了,一把上前拉过溪月:“你别血口喷人!”
“我可半分家产没继承到,全赖我那贪婪的长姐拿走了!”
溪月把掩面的衣袖放下,那脸上竟全是晶莹的泪,表情愤然,“堂叔……没想到堂姑她竟然这样对你。”
“她都嫁给户部郎中了,聘礼价值白银五百两,竟然还贪恋罗氏那一点破产留下来的小钱!”
没有看罗照脸上精彩的神情,溪月又回过身,慈爱地牵起罗照儿子的手:“别担心。姐姐不会不帮你们家的。”
“先前堂叔已在佳家的钱庄上取过三十钱银子了,帐上都由管事记得清楚,但从未要求过堂叔偿还任何。今日我愿再给堂叔资助十钱,希望您和家人好好过日子,别再一夜之间输光了。”
众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懂的道理,纷纷明白了这就是场赌狗张罗起来的闹剧。一阵唏嘘在人群中响起,风向又有了细微的转变。
然而,仍有看佳家有钱就不顺眼的人,忿忿不平地张口喝道:“就算是真的,那又当如何?”
“平时盐价多贵大家也清楚,佳家油水一盆盆地捞,凭什么不能资助?”
盐价高的提及登时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部分人倒也不管什么罗氏不罗氏了,开始叫嚷着“降盐价”。
溪月的脸登时有些冷下来。论及盐商,淼州这儿哪家还比佳家更良心?
不是最便宜的,只因为都是人工选的优质盐,人力成本本就不低,更何况逢年过节会给熟客赠送些米面粮油等……
这些倒是一点不记得了!
一旁罗照的妻子见状,拉拉罗照的衣袖示意他见好就收,却被猛地甩开了:“别耽误事儿!”
这次他在赌坊输得狠了,十钱银子,怎么够去填这个窟窿?
这次他还非得就要到五十钱银子不可!
这么想着,他登时也加入了吆喝的行列:“是啊大小姐,给我十钱银子,买的盐都吃不起……”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吵什么吵?”
路的那头,不远不近的马车缓缓驶来,为首的人骑在马上,身着衙役的服装,正朝这里大声喝止喧闹。
溪月转头,看见马车停了,门帘被撩起来伸出一只脚。
她登时眉心一跳。
杨演心……他为何此刻出现在这儿?
伴随着那张令人呕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令人呕吐的系统提示音也在她脑海中响起。
【亲亲,检测到您的需要,系统自动触发随机金手指,助您度过难关!】
【你获得了能力:模仿任何动物的叫声都惟妙惟肖!】
哈哈……模仿动物的叫声?
一团金光如上次一般浮现在溪月的面前,她十分无语地扫了一眼后就别开了目光,径直与刚下车的人对上了视线。
杨演心今日穿着休闲的粉牡丹图样衣袍,头发只在后面用一根细带松松挽起,折扇一甩放在前胸,扮得好一个逍遥公子哥模样。
时隔仅一周,再次见到这个人,溪月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已想清楚了。前世,杨演心根本没有爱过她,所图的从来都是她身上的价值,她作为淼州大盐商和盐运司运同之女的价值。
她也才明白,自己从前有多傻。因为不自信,因为渴求爱,就屡屡怀疑自己,屡屡放低姿态。
她先前表面上是个清醒的人,却每次在真的沉沦爱上后,总给别人的错误找借口。
今后她再不会了。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晌杨演心,溪月并未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她没有出声,反倒是一旁的佳少更认出来这是知府的儿子,走上前来,脸上挤出个和颜悦色的笑。
“杨公子。”
溪月瞥了一眼身旁的父亲,看见他脑门上隐隐露出的汗珠,心中叹了口气。
母亲不知去哪了这么久不回,眼下闹剧将息又起,杨演心还带了几个衙役来……若是她不在,真不知父亲怎么应对。
前世自己也在为人处世方面十分稚嫩,尚且不觉得,如今再看,真怀疑起父亲怎么做到这样官位的。
当然,她并不会埋怨或轻视父亲。父亲的优点是待人温和宽厚,从不会使人难堪,对溪月与妹妹也从来都是一副慈父模样。
人有所短,就必有所长。
杨演心站定在两人身前,朝佳少更微微鞠躬:“世伯。”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溪月,“溪月小姐。”
这下再不行礼就不礼貌了。溪月微微一笑,朝杨演心点了点头,“杨公子。”
“您怎么有空来佳家府上?上回见面,我记着还是在那消暑游园会呢。杨公子一首精妙绝伦的诗,可实在叫溪月记了好久。”
甜甜的夸赞一出,果不其然,杨演心脸上流露出些许得意。他扬了扬扇子,身上那阵浓郁的香气便随风飘散开来,配上他衣袍上繁杂的花纹,倒显得他像一只到处惹人的花孔雀。
“没什么,只是听到这边有些动静,来看看而已。”
溪月心下一紧。是来“收拾乱局”的?
若是说她们家不对,那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那罗照来要钱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商铺的掌柜也可以喊来作证。
但她家怎么说也是运同,杨演心上一世还来交好呢,不会蠢到断了一条人脉的。那只能是找百姓的麻烦了……
“还多谢溪月小姐记挂着我的诗了。有关风雅的事稍缓再提,我这就替溪月小姐解决了这些刁……”
“杨公子。”
溪月叫住他,声音清亮,不急不缓,“请让我来解决此事吧。”
她也不顾杨演心是否答应,转头就朝向在衙役的吆喝下静默了一会的百姓。
“大家提出的需求,我佳家都听到了。”
“我们非常乐意解决大家的需求。但是,盐价的确定,却是由官府和多家盐商共同定夺的。我们无法左右。”
“但,”溪月转过头来,眼里的笑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幸好今日,有杨公子在。这真是天意!”
杨演心被点名了之后,一头雾水。
什么幸好,什么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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