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县三中的大礼堂内,赵元莱站在两排座位之间,万念俱灰。如果旁人的注视是凌迟的刀片,拆得她胸口七零八落。从身后投来的,属于他的目光就是枪械,把她的心脏瞬杀的灰飞烟灭了。
赵元莱从未想过在她狼狈到极点时,那个人会回来。明明她只是心血来潮,为大客户送货上门而已。半分钟前,她不小心被绊倒在地,干脆护着那瓶冰水,想到了她守着的漫开橘肉涩味的村子,与更为苦涩的他。
这两者于她而言,都是噩梦的意象。午夜梦回,她都会看到那片酸烂橘子林下的身影,黑雾里他的气息清透哀伤,投来的眼神带着点厌弃,仿佛她是果蒂上糜烂的霉斑,他才会决然从心底挖了她,一刀两断。
场馆内的喧闹,令她忽地思绪回神。
此刻在舞台正中心,忽地星芒聚放。灯光变化万千,又化细碎流萤散落满地,淌动熠熠华光。一个颀长身影在白色光斑处卓然而立。那个半边脸在黑暗中沉寂的少年,引起了场馆内一片哗然。
“是学长,他真的回来了!”那张曾在光荣栏里呆了三年,今后也会继续存在下去的脸,是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赵元莱手脚并用地想爬走。却不知道被哪个过于好心的学生拎了起来。被座椅遮掩大半的赵元莱袒露人前,如芒在背。刺挠的空气或目光,从后脖直钻入脚底,抽干她的安全感。她像温吞白开中晕下的红墨水,突兀的,尴尬的。
她听见身后主持人的声音震耳欲聋:“那么有请今年高考县状元,来自东大的优秀学长——白临逸同学,带来对母校的思念和备考的经验分享,大家掌声欢迎!”
竟是他吗?
她的耳里躁鸣不停。眼前学弟学妹的脸开始有了重影,背后好像有老师念出了她名字。她回神之时,掌声已经来到了稀稀拉拉的尾奏,她甚至疑心,偌大场馆里对她窘迫模样的取笑,分走了大半本该投向白临逸的目光。
赵元莱心尖颤抖,在她身后,灯光专注打向着的人,他的眼神,也会如那束光一样充斥着探究和审视吗。
该死,她不是回母校赚钱的吗。现在这大礼堂演的什么?昔日的心上人竹马,众星捧月风光回校,目睹没上大学的青梅落魄打工的窘状?在她胡思乱想时,台上少年徐徐开口,无波无澜。
“在座的领导老师,学弟学妹们好,我叫白临逸,”白临逸的声音是记忆里的清冽。似从叶片尖尖滚动,击起一池沉潭。“你们有人在校园见过我,有的只看过逸青路上那张照片——或许三中相机该更新迭代了,好像确实拍得不太好看啊。”
“没学长本人好看!”男学生飞速接话,惹起场内一阵哄笑。赵元莱趁大家注意正被分散,抱着冰透的矿泉水瓶,往过道跌跌撞撞地跑去。
在她的记忆里,他并没有这么热衷且擅长于在任何场合讲笑话,或者坦然的自我玩笑。抛去小竹马和学霸滤镜,私下他简直像个情感淡漠的怪物。昔日的高冷竹马,在台上轻笑出声,从礼堂老旧的音响里滑出,有种黑胶唱片的沙哑动人。尾调浅留下暖煦余味:“关于我的母校故事,绕不开的总有一些人,像被淋透的棉被,夜夜裹紧在心里,永远敲打着我,永远厚重黏腻——”
赵元莱撞向了过道,又猛地一转弯,大步跨上那数层台阶。出口近在咫尺之时,她听见了白临逸的低语。风未止息,裹着他冷冽的声线萦绕耳边,恍恍如噩梦。
“好久不见啊,赵元莱。”
“正如上次分别时我祝福你的,你依旧不堪。又一次逃避到慌不择路吗,真是一点没变。”
大礼堂忽地产生吸力,像他们二人出生的村子,是个碾烂她每寸骨骼的长手妖魔。赵元莱没有选择回头,加紧脚步冲出了礼堂大门,在他眼前,再一次地落荒而逃。
脑里陡然炸出声响。
【检测到一个强大熟悉的气运体,距宿主10米,20米……25米!注意,已脱离可监测范围,注意!注意!】
……
赵元莱蹲在门口,把冰水放在一边。她感觉指尖冰到麻木,大腿内侧也酸痛不已,在最糟糕的时候与初恋竹马重逢?经期第一天,果然水逆。等学弟说的大客户来取货,她非狠宰对方一笔不可!
她蜷缩在墙边,百无聊赖地听了竹马关于“不要动心早恋”的八百字发言,感谢了他的匿名资助人。又听完校方作为资助中介的高谈阔论。在她也想“简单说两句”的时候,却草草结束散场,学弟带着客户来拿货了。
“小赵姐!哈喽啊,这就是我说的大客户勇哥,他对你的‘气运水’超感兴趣的!”学弟指指旁边戴着耳钉的男生,凑近赵元莱耳边,“而且他超大方!搞定这单,批发也不在话下!”
赵元莱眼里涌起了赚钱的**,她凭着蛮劲,撑着墙直起身子,“您对我们的产品有过了解吗?”
“赵学姐?前高三理十班的?我对你倒是挺了解,”勇哥饶有趣味,却被学弟扯了下,不甘地转回话题:“这玩意跟本月我们学校掀起的大潮流有关吧?说什么买点吃的喝的,就能勘近期气运,成绩啊爱情,玄的要死的东西。”
学弟万分兴奋地补充,活脱脱一个迷弟样,自发当起了托儿。
“是的!我们私下有封小赵姐是‘气运代购女王’,超酷的有没有?鸡腿、辣条和矿泉水,通通五元!只要内心想着感兴趣的问题,比如月考的分,再翻开瓶盖,就能得到解答。据说把瓶盖拼一起,就能组成这月的气运趋势折线图!跟玩股票一样呢!”
“那不如摆摊算命,当骗子道爷。学校几千人,你也不怕折寿,半途殒了命!”勇哥不屑一顾。
赵元莱内心默默吐槽这个称呼,平心静气地解答:“不是算命,不要你的生辰八字。可以理解成对近期事件,根据自身能量磁场做的推测。气运是天元运势,人元努力和地元环境。我更依赖第二个,我信人定胜天,相信的力量,就是自己的强运。”
况且,她用的气运源头,是个运气好到令她嫉妒的家伙。她又以钱偷偷滋养着,以钱换运,怎么不算等价交换?
在众人的怂恿下,勇哥用学弟私藏的货测了一下。先是本次月考成绩,出了个“下”,线条也向下。学弟好心解释这是还能更差的意思,被勇哥瞪了一眼。第二次测的是家里生意,再次出现的“下”字引起众人一片唏嘘。
最后一次机会,他偷偷想了和校花的关系走向,带着怒气啃掉那只鸡腿。学弟看完结果后,小声说“这次不是下了”,他夺过包装袋一看,两个红色大字触目惊心,是“下下”二字。
赵元莱皱眉。她手上发冷,也没法捂住肚子止痛:“您可以注意下近期处事方法,稳定下气场。包括给人的感觉,措辞和口头禅都会影响气……”
“喂!”
勇哥厉喝打断,好像醉了酒,亦或者要打人。
“你是前高三理十的赵元莱学姐对吧?和学长一个班,被他当众说不堪的那个。”勇哥用力捏紧包装纸,眉心鼓起青筋。“不知道咱们气运女王,在成为今年班里唯一一个连大专都没考上的蠢材,名扬县城之前,有没有给自己算过什么狗屁气运啊?”
“你不留那破村等你打螺丝的爸妈,来县里坑蒙拐骗校友,连吃带捞的,不合适吧?”
“所以我说你要注意说话语气呢,”赵元莱捏起矿泉水瓶,突如其来的冷气令她缩回指尖,扯动着腹内搅痛。“不买我就走了,还有别的单子要处理。”
“站住,谁说我不买了?”勇哥示意小弟围住赵元莱,眼里流淌出**的恶意。“不过我不喝冰的,你用肚子给我捂热,或者十秒内吞干净了,我就给你五百!再看下瓶盖里,算你身体的结果,是‘下’还是‘下下’啊?”
赵元莱眼神冷酷。几个男高中生像密不透风的墙围住她,她喘不太来气。于是不顾手上还流着融化的冰水,猛地按压腹部,试图抽离一丝细密啃噬她□□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们逼近之时,她忽地笑了:“好啊,五百是吧,我给你捂就是了嘛。”
不顾学弟担忧的眼神,她拎着矿泉水瓶走到了勇哥面前。在他恶心的目光下,刚迟疑地把瓶子提起,就猛地朝他头上砸去,“烂嘴的衰货,用你的大脑门捂去吧!”
张勇头顶结实地挨了一击,刚想提脚攻向赵元莱,反被一股强劲力道踹飞。他捂着腹部,惊讶地望向来人:“学长?”
赵元莱疼到意识模糊时,听见了午夜梦回时的清冷嗓音。
“每一次,你都能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堪啊。是一种才能吗,还是报应?”
白临逸更高了点,一身衣服衬得俊秀修长。褪去少年的青涩,处事更加随心坦荡,只是嘴巴依旧比脸冷。
“三中养出的货色,倒是一届不如一届了。”白临逸神色淡漠,“欺负学姐,挺有本事。你已经不能称作不堪了,都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水,三两下拧开瓶盖,冷漠地直直从张勇头顶倒下去,冰透的水濡湿了裤子。
“多学学看,学长教你的第二课。折辱二字该这么写才对。”
赵元莱再没撑住,脱力软倒,晕了过去。白临逸接住她身体,将她打横抱起。在去往校医院的路上,赵元莱又被身体里冒出的寒气冻醒了,脸贴在他胸前的布料上,有点想哭。“小白鸽,我不堪吗?”
“是他不堪。别再这么叫我。”从怀里向上看去,他还是无波无澜的一池沉潭,只是沉稳间多了点生动。他喉结滚动,鼻尖和唇角,是浮了点光的碧波,温润透亮。
“为什么不能叫?鸽子最特别,最心软了。我很喜欢。”赵元莱温柔剖白心事,眼神湿润,“捏死它前,还会先感觉到它咕噜咕噜的心跳呢。”
赵元莱说话向来直白**,热烈似花火大会的天空。她嘴里说着喜欢的话,看向他的目光里,却有奇异的审视感,那是一种独属于买家对待所有物的眼神。
她未被填满的心绪鼓胀着说,她想与他更亲近些。
于是赵元莱抚上他脖上的青筋,像是捏紧了白鸽的心跳。刹那间冰凉撞击心尖,引起一片酥透皮肤的颤栗。白临逸被刺激地耳根红透,又想起高中,他用酷暑下的石凳温热掌心,只求她第一天少喊些疼的事儿。
他嗤笑曾经自己的拙劣和蠢笨,眼神晦暗,指尖施力按压她侧腹的软肉,引起她吃痛尖叫。
“代购卖货是吧,你就那么缺钱?那种货色的客户都卖,也是够不挑的。赵元莱,过几天再见,你不得堕落到十九层地狱下边去。”
他启唇讥讽,声音冷硬。
“没办法,我又没上大学,得靠自己养活自己,”赵元莱拉低他身子,凑他耳边,若即若离地吐气。“又不像你被人包养了,却不知道人家名字,要她负责都办不到。”
她意有所指。
“那叫大学生匿名资助。诋毁人家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白临逸忽地想到什么,勾唇晒笑,带着点玩味的恶劣。“趁还没疼到顶点的时候,睡你的吧,”
“一会真发作了,我让你那张不干净的嘴,连喊都喊不出声。”
校医院,赵元莱一边蜷缩在床上装睡,一边在脑海里命令着:“系统,滚出来解释。”
“你看他,像是被钱滋养过的样子吗?”她看着白临逸和校长交谈的背影,有点不爽,“我每月打的钱被你私吞了?他上台的衬衫是租借的,不合身。不太像以前的他了。”
【宿主,为了您手头的气运,请不要试图抹黑系统,也请注意保密。如果让小金丝雀知道,您才是他背后金主,偷摸着给他花钱,蹭他气运。他那个性子,怕是要当场咬舌自尽——喂,您的表情也太期待了!】
其实系统一直无法理解这位宿主。
以钱转运,匿名资助,这都是契约之内的事儿。可由此产生的,和那个小竹马的不对位关系,她倒是享受不已。一边撒着娇示弱,伪装成感情里的下位者,一边还要金钱操控着,简直变态。
突然间,门被打开。一个人被送了进来,竟是她那个学弟。送他的人语气慌张,神色异常。“他倒下前,误食了赵学姐的水,好像是中毒!”
校长和白临逸前后脚进来,白临逸逆光的神色看不分明,声音不带情绪。
“我们似乎碰上大麻烦了。这可怎么办,小赵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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