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同村民谈经论道十分畅快,后头还是猪八戒催促之下,几人才坐下来同村民一同用饭。
虽然何不渔已经同六耳猕猴摊开聊过,但后者完全没有被发现后的心虚,似乎也并不担心何不渔将他身份公开出去。
这让何不渔十分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每当何不渔想问他个什么,六耳猕猴都不直接回答。
他总在他问大圣的行踪时,模棱两可地反问一句:“我比他更懂你的心思,一样的形,一样的本事,你为何不选个更听话的?”
“如果你愿意,你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何不渔的心沉了沉,有一种不太妙的直觉,问他:“他来不了,是不是?”
“他不是不想回来,他是被什么给困住了,对吗?”
六耳猕猴不再言语,猪八戒不知他们俩之间在说什么,看他俩沉默着并肩看雨,突然觉得两人背影跟张雨中山水画似的,朦胧又静谧。
猪八戒笑着打破这奇怪的气氛,大大咧咧揽过六耳的肩,道:“你们两个快别聊了,该开饭了!”
六耳猕猴被他搂住,身躯出现一瞬间僵硬,本想直接推开对方,看到旁边何不渔那探究的眼神,却强行忍了下来。
猪八戒喊道:“说悄悄话还能填饱肚子不成?快过来坐,今日可是村子里打新麦,好吃的不少呢!”
何不渔看着六耳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被猪八戒碰过的衣角,好似十分嫌恶。
他忍不住道:“其实你和他区别还是挺明显的。”
“你看你,就连被猪长老搂一下,你都受不了。但是换做大圣爷,他却能亲热地跟猪长老称兄道弟,从来不会嫌弃别人长什么样,又或者是什么出身。”
“在他心里,只要他觉得不差劲的人,不论是谁,都可以和他成为朋友。”
“你只看到他作为齐天大圣风光无限的那一面,却不知他压在五指山下忍受过多少寂寞。他有过太多朋友,可是后来才晓得真心是多么稀罕的物什。”
“所以哪怕只是一只蚂蚱,只要愿意陪他玩,他也能很纯粹的把对方当作朋友。”
闻言,六耳猕猴不悦地皱起了眉,仿佛被何不渔说中了自己内心极为功利的那一面:“我也没有嫌弃猪八戒,只不过我不习惯和别人走得太近。”
“喔。”何不渔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起东西。
六耳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何不渔碗中,却没想到何不渔直接毫不留情地将他夹过来的菜丢了出去。
六耳看向他,只见后者微微一笑,“我也不习惯和别人走得太近。”
六耳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虽不愿承认,但此刻他却觉得,何不渔身上有种气质,竟和那孙悟空一样令人讨厌。
他俩坐在一侧,说的话极为小声,旁边又刚巧有村民喝酒划拳,还有人大声同唐僧聊天讲佛,便无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还有啊。”何不渔突然又道:“你之前把那些道士全杀了,如果是大圣,断然不会这样做的。”
六耳猕猴眼皮都没抬,鼻腔里溢出极轻的哼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那些人对你说出那般腌臜的话,他若不杀,我笑他不是男人。”
何不渔低头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木头杯沿。
听完六耳的话,他却忽然笑了,那笑意不浓,就像午后洒过草地的阳光,落得满身都是,连鬓角的银发都染了层金边。
“他们说我长得像女人,他就会让他们真正做女人。那种淫徒,阉了不是比杀了更好?”
“你还是太嫩了。”
六耳猕猴顿时不再说话,何不渔便将自己那个小鲤鱼剑坠也拿了出来。
那上面被六耳杀人时不慎染了丝血迹,他眼睛看着那碍眼的脏污,似是有些责备:“如果是大圣爷,他也绝不会弄脏这个的。”
“……”六耳猕猴终于忍无可忍,“你不要再说他了行不行?!”
何不渔耸了耸肩,动作做得松松垮垮,偏又带着点算计好的弧度,眼底的狡黠都漏了一丝出来,“生气了?”
“生气的话就告诉我,他究竟在哪儿?”
六耳咬牙,后腮狠狠磨了几下,“我怎么知道?万一他就是不想要你了?始乱终弃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方才还挂在唇角的笑像被风一下吹散了,何不渔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定在对方脸上。
他语气里的调侃尽数褪去,只剩下平铺直叙的郑重:“你最好把这种话收回去。”
何不渔:“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那一耳光吗?”
六耳猕猴:“……”
“你是觉得我怎么样都不会杀你吗?”
何不渔径自道:“因为你作的,所以如果你再作,说不定我的手还是会痒。”
“你要杀我最好,说不定你一动手他就回来了。”
六耳猕猴突然觉得,之前何不渔还在伪装没发现他时是那么可爱。
为什么他在面对孙悟空的时候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明明在别人面前简直黑心得可怕。
唐僧和村民聊了许久,得知附近有一只极为凶悍的老虎精,为祸一方,吃人无数。
他过来同六耳猕猴道:“悟空,你还是出手帮帮这些村民罢。”
“不去。”他心情本就不爽,开口时声音也带着不耐烦,有种不容置喙的倨傲。
何不渔就在这时凑到他耳边,阴恻恻地小声说道:“如果是大圣爷,他肯定…………”
妈的!
六耳猕猴差点没挥拳把桌子震碎,“我去!去!!”
“你别再说了!!!”
尤其别再说大圣爷那三个字了!!!!!
何不渔很贴心的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六耳猕猴一个翻身按下云头人就不见了,猪八戒这才过来问何不渔:“你刚刚同大师兄说什么了?他怎么跟突然走火入魔了似的??”
何不渔有些想笑,他也不知道六耳猕猴到底是何方神圣,莫名其妙还挺有意思的。
何不渔高深莫测地道:“大概就是说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猴子,令他深受感动了。”
猪八戒:“……”
“小白鼠,你管那种想杀人一样的表情叫感动????”
何不渔笑得够了,那笑褪去了,眼神也就黯淡下来。
他突然就没了再开玩笑的心思。
其实他这样戏弄六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掩饰心中的情绪。
他在惦记大圣。
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现在就连佛祖都不能主宰他的梦境,那么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拖得住他的?
说不担心是假的。
他并非有多讨厌那只六耳猕猴,也并不怪大圣还不出现。
他是痛恨自己,恨自己原来如此渺小。
真遇上什么事,他一点辙都没有。
想他在紫竹林修行几百年,一生受过的打击寥寥无几,可当他有了心上人了,他突然恨自己以前还不够努力,还不够强大。
他有了欲/望了,这种想法让他贪心,让他想变成更好的自己,好到足够可以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
可他现在究竟该怎么做呢?
六耳猕猴这一去,就足足一整天都未回来。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担心他是被老虎精打死吃了,也有的猜他躲起来了,压根没去。
夜色渐浓,微弱的火光映照着村民脸上残留的喜气与逐渐弥漫的担忧。
议论声从最初的猜测变成了低低的焦虑。
“那位行者……不会真遭了虎精的毒手吧?”
“一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不是见那虎精厉害,跑了?”
“可别瞎说!唐长老的徒弟,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唉……”
猪八戒啃着最后半块麦饼,也有些坐不住了,凑到何不渔身边,压低了嗓门:“小白鼠,你说大师兄……真没事吧?”
“那虎精听着挺唬人,但按说也不该……” 他后半句咽了回去,意思很明显,按他大师兄的本事,不该拖这么久。
何不渔端着一碗清茶,银发在火光下映出微弱的金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淡。
“这么担心的话,猪长老你去探探情况?” 何不渔道。
猪八戒顿时笑着坐远了些,“哈哈哈哈,小白鼠洞主别说笑了,如果我大师兄真打不过那虎精,我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如果他打得过,我也是白跑一趟。”
猪八戒:“老猪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立刻!躺下!然后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为什么,猪八戒总觉得这几天的小白鼠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之前还谦逊温柔,最近却好像冷若冰霜起来。
等天色全黑下去,终于,有人惊呼:“行者回来了!”
“天,他手上提的是什么,好浓的血腥味!”
六耳猕猴从黑暗中走近,篝火跳跃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粘稠的赤红。
他浑身浴血,那血像是刚从滚烫的泉眼里泼溅出来,但明显看出血迹并不是他的。
血混着汗,微微沾湿了他额前的发,挡住了他的半只眼睛,显得另外半只亮得吓人。
他双手各提着一物,沉甸甸地滴落着温热粘稠的液体。随着他走近,那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瞬间压过了麦香和酒气,弥漫在每一个人的鼻腔。
原来,他两只手上分别提着的是两颗头,一颗是虎头,另一颗却是个老者的头,他将两颗头都扔到地上,还都冒着热气,“都杀光了。”
他说的都杀光了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是他真的把那座山头上所有的妖精全部一一剿杀,后来蹿出个老头说他是山神,不让他继续大肆杀戮,他便把那老头也杀了。
两颗头颅被随意地扔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滚了几圈,带起尘土。
待村民看清另外一颗老头的头颅,所有人瞬间血液凝固,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头颅,面容依稀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正是他们世代供奉,祈求风调雨顺的山神爷!
“山神!!!你把山神爷也给杀了?!!” 一个村民几乎破音,瘫软在地,指着六耳猕猴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都杀了。” 六耳猕猴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得意。
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结果反而将那抹红色在脸颊上拖得更长,更显漠然。
“那座山头,妖精,山神,聒噪的,碍事的,一个不留。” 他的话语简短,却字字浸透血腥。
空气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村民的哭嚎,尖叫,质问,恐惧的咒骂混杂在一起。
他们敬若神明的山神,头颅就那样滚在尘土里,被篝火映照着,死不瞑目地“看”着他们。
而带来这场灭顶之灾的,竟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圣僧高徒!
“妖……妖怪!你才是妖怪!” 有人指着六耳猕猴嘶喊。
“天谴啊!这是天谴啊!” 有人捶胸顿足。
猪八戒整个人都懵了,他手里啃剩的麦饼也掉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他瞪着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尤其是山神的头颅,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一时失语,只是张着嘴,发出一阵抽气声。
完了。
何不渔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深深觉得,现在就算他冲上去怒扇六耳猕猴一万个巴掌,也无力回天了。
唐僧应该会气得写下贬书和他恩断义绝罢?
还有两章就出梦啦,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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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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