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青衣浑浑噩噩,马车没有将她送到国公府门口,而是远远停在一条小巷里。驾车的将帘子掀开:“姑娘,到地方了。”
付清怡下了马车,看着敛眉恭顺的车夫,心下更沉,没送到国公府门口,是好事也麻烦,好在于她偷溜出去的事不会有人知道,麻烦在于,姓宋的肯定已经察觉出她不对劲儿。
车夫倒也不多事,将人送到地方,交了差就掉转车头离开了。
青衣垂头丧气溜达到国公府后院的墙根,一个箭步跃入府中。
这一晚,青衣做了场噩梦。
熊熊大火将记忆点燃。
十五年前淮州城外,太医院首沈则兴一家数十口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十几个着黑衣,带罩面的杀手提着长剑,遇人就砍,逢人就杀,整座宅院血流成河,宛若末世修罗降临。
青衣就在其中,可她却不是为杀人来的,这单生意佣金不少,正好凑个数来捞油水,赚够赎身钱。
杀戮四起,见惯了刀光剑影的她喜欢挑战性,对这种没技术的单方面屠杀不感兴趣。
滥竽充数地拎着禅心四处闲逛,迎面撞见一个受伤的老妇牵着少年趁乱向后院狂奔,闲着无事便跟了上去。
到后院,只见到一口枯井,那老妇已经倒在井口,尸体还温热,血流如注滴落井中。
青衣上前,将老妇的尸体拉开,低头正要往井里看去。
“还有没有活口?”不远处的游廊下,同行人扬声问道。
青衣看向井底,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听见上方动静,他仰起头,四目相对,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下半隐在暗处,整张脸被血浸染,只露出双含水雾的眼眸。
渐渐的那双眼与另一双含笑的眉眼重叠。
青衣猛然惊醒!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经此一梦再不敢合眼,辗转反侧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起,颂琴过来伺候她梳洗,青衣坐在铜镜前任她摆弄,不知是不是疑心的缘故,总觉得镜子里人脸模糊,好像印堂那里颜色要深一些,她悬着心,扭头惨然问颂琴:“你看我是不是印堂发黑有倒霉相?”
颂琴不知她忧心,没心没肺道:“谁说的,姑娘面颊红润,气色好着呢!”
青衣听了这话,更是两眼一黑:“完了,红颜薄命,我有血光之灾......”
“什么血光之灾,小姐不吃药才是真的红颜薄命!”
说话间,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见来人,颂琴压低声音道:“小姐,熙嬷嬷亲自端着药送来了。”
那边熙嬷嬷端着药从门上进来:“老身听说小姐这两日闹脾气,不好好喝药,一定是颂琴那死丫头伺候的不好,嬷嬷亲自给小姐送来了。”
瘦高的婆子穿着身褐色绣银花攒枝的锦袍,手上的翡翠镯子通透,任谁看了都得叹一句,不愧是国公府财大气粗,就连一个婆子都穿银带玉。
青衣敛眸起身坐上矮榻,明知故问:“嬷嬷怎么来了?”
“小姐,药哪有不苦的,嬷嬷日日为你守在炉前煎药,你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嬷嬷对你的心意,听话,好好喝药病才能好,不让国公爷担心。”熙嬷嬷脸皱成个花卷,苦口婆心地劝。
青衣侧过头,抬手拨弄着榻几上针线簸箕里的绣样,叹道:“嬷嬷,我这身子你也看见了,吃了那么久的药都不见好转,何必费那苦心,由得自生自灭罢了。”
她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里,俨然一副自怨自艾之相,并不觉异常。
熙嬷嬷越发急了,上前一步:“小姐说什么丧气话,大夫说了,您的病需慢慢调理,总有好的那一天,就算不为着自个儿,也为着国公爷,夫人早早撒手人寰,只留下您唯一血脉,难道您真的忍心让国公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青衣缓缓转过头,笑容带着一丝讥讽:“嬷嬷既然知道我是国公府唯一血脉,为何要跟别人合起伙儿来害我呢?”
熙嬷嬷手里的药碗几不可见的一抖,挺起脊背:“小姐这是在说什么呢,我疼惜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青衣抬手将药碗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味道与昨日无二,她笑意曼曼,手一递,送到熙嬷嬷面前:“为了证明嬷嬷的忠心,这碗药赏给你喝,如何?”
熙嬷嬷脸色骤变:“小姐说的什么话,药哪有胡乱喝的,我又没病,你还是乖乖把药喝了的好。”
眼见这婆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青衣也没了好性儿:“颂琴,给她灌下去。”
颂琴等的就是这刻,熙嬷嬷仗着是夫人留下的老人,平日颐指气使惯了,现在更是了不得,吃里爬外,联合外人一起下毒谋害小姐。
颂琴武力值不高,就是天生劲儿大,抬脚将熙嬷嬷踹倒,一手捏着她的腮帮子,另一手接过那碗黑汁子就往她嘴里灌。
熙嬷嬷怎么也没想到平日懦弱的小姐会突然变了脸,又惊又惧,一时不妨喉咙里被灌进去两大口,苦的舌根都发软。
她使劲儿挣脱,扣着嗓子眼往出吐,哭嚷着:“小姐这是干什么?我陪着夫人嫁到国公府,辛苦大半辈子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何苦这么欺负我这么个老婆子。”
青衣见她还叫上冤屈了,从簸箕里拿出一把金剪,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聚在那锋利的尖端,刺人眼:“制附子熬药,要想消减毒性,少说得四个时辰,熙嬷嬷,这药是你亲自熬得,你来告诉我,熬了多长时间?”
熙嬷嬷愣住,她当然知道药有问题,但药方交到她手中时,许氏还多交代了一件事,为保留方子里的毒性,煎煮一个时辰便停火。
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想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面对青衣的审视,她目光躲闪,脸上被戳破心事的慌乱。
这事儿要是被国公爷知道,赶出去是小,怕的是连命都保不住,她猛地双膝跪地,脑袋磕的咚咚响:“小姐,小姐是老奴错了,老奴见钱眼开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来。”
“求您饶我一命,老奴余下后半辈子一定给您当牛做马。”
见她认罪,颂琴气得咬牙切齿:“还真的是你,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吃着国公府的饭,竟然伙同外人给小姐下毒!”气急又无处发泄,干脆狠狠朝她唾了一口。
事到如今,熙嬷嬷只能一五一十的交代:“是许二太太,都是她唆使老奴干这缺德事儿!”
“她说小姐自幼就多病,万一小姐哪日没熬过去,国公爷再有了新欢,我这种身份肯定会被扫地出门,连个糊口的营生都没有。她将药方交给我,让我日日盯着小姐服药,等......等......”
“等我死了,她给你一大笔养老银子。”后面的话她不敢说,青衣帮她补齐。
“是。”熙嬷嬷哆嗦着将身子伏低,哽咽不止。
颂琴将喷火的眼睛从地上那团污物上挪开:“枉小姐叫她姨母,没想到那人皮下竟藏着这般恶毒的心肠,小姐,咱们把事情禀报国公爷,交给他处置!”
“处置?怕是没那么简单。”
青衣把金剪丢回簸箕:“她照顾我这么多年,满京无人不夸,突然间惩治,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觉得咱们恩将仇报。”
“再说国公......我爹,姐夫责罚小姨子,无论轻重都要被人说嘴,传出去不好听。”
颂琴气呼呼:“那我们就这么放过她?”
“那也不能够。”
正说着,前院小厮在门外传话:“小姐,许二太太带着表小姐来了,说是要跟您当面道歉认错。”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青衣漆黑的眸子一闪,已经计上心头,起身走到熙嬷嬷身边,一把将人拎起:“你想活命吗?”
毒害国公小姐的罪名,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国公爷砍,事已至此但凡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得牢牢抓住。
“想,小姐只管说,老奴一定全照您的吩咐办事。”
青衣挑眉,凑近耳边与她低语几句。
熙嬷嬷瞪大眼,半晌才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了!”
“去吧。”
熙嬷嬷如蒙大赦,翻身爬起来,恭敬地却行退出去。
等迈过门槛,她整了整衣裳仪容,双手交握,又恢复从前的派头,挺胸抬头往前院去了。
颂琴将她所行所做看在眼里,蹙着眉问:“小姐,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往前院去了,要是给那黑心鬼通风报信怎么好?”
青衣正端着茶杯往嘴里送,听她这称呼,差点儿从嘴里喷出来。
心里恭敬的时候叫许二太太,恨得时候直接叫黑心鬼,这一杆子捅到底的性子,还真是难得的紧。
抬手捏了捏颂琴气鼓鼓的脸,缓声道:“跟黑心鬼通气儿也没有救她的法子,搞不好还会被倒打一耙,成了背黑锅的,那婆子浸淫后宅多年,精着呢,不会自寻死路。钩子已经放下,总得慢慢收才能见成效。”
什么黑锅,钩子,颂琴揉着被捏的发酸的脸,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自家小姐十拿九稳,她也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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