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时候宫里就传来了消息,大皇子冠仲解除禁足了。
叶令仪不知道是如何处罚的阿嫚,那晚裴煦送她回府时,她只多叮嘱裴煦一句向阿嫚转达之前承诺会帮她照顾家人,是真心的。
通传的丫鬟告知叶令仪,裴将军约她京都中的酒楼清方园一叙。
一看时辰,不过刚下早朝。叶令仪带了遮面的帷帽,简单乔装了一下,前去赴约。
“令仪,你哥哥没事了。”裴煦迎着叶令仪落座,饮了一大口茶,茶碗衔上的水顺着胸前衣襟流下来“我出宫还碰到四皇子,他话都不与我说。”
“你慢点喝,衣裳都打湿了”粗枝大叶的裴煦让叶令仪觉得松弛自在,不由得脱口而出。
听公主说了一嘴,小莹有眼色的向裴煦递了一根手帕。
“无妨无妨,我今日向圣上请奏,话说多了些。”裴煦未接小莹递来的手帕,只是用袖口擦了擦下巴的水迹。
“不过有个事,我说了你别伤心。”裴煦突然语气沉重“阿嫚一直没有吐露谁是幕后之人,她一直只说自己痴心妄想,一直想攀龙附凤。另外那两人也确实是苍狼族的人,她们都是被人许诺了好处,想要用自己为家人换来更好的生活。但是......”
叶令仪心底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我向阿嫚说了你愿意照顾她的家人,她也告诉了我她家住那里,小娃的名字,我去找的时候,她家中的确如她所说,不管是床被花纹,厨房灶具都对的上。但当我准备走的时候,注意到她家的水井旁有串拖拽的痕迹。”
察觉到叶令仪此刻脸色极差,裴煦不敢再说。
“你说下去。”叶令仪捏着桌角,指尖发白。
“我让手下去看,果不其然,从井里捞出来一具两岁男娃的尸体。”
叶令仪终是身上泄了劲,瘫软在座椅扶手上“畜牲,她竟然狠毒至此。”
裴煦本想伸手拍拍叶令仪的肩膀,又想不合礼数,还是把手收回。
“其他二人估计也是这样的下场,所以我来即是想问问你,此事要告诉阿嫚吗,也许她知道此事后会愿意指认凶手。”
叶令仪闭着眼睛,想想阿嫚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已经够苦了,死之前还要承受这般大的打击,这对她实在残忍。
“算了,她辗转半生不过就是想让孩子能过得好些,就只让她晓得,孩子现在过得很好,也极得养父母宠爱,明年开春就要去上学了。”
可惜阿嫚和她的孩子,都看不见明年的春天了。
裴煦看着叶令仪这样难过,心疼叶令仪的无助,明明已经身居高位,还是帮不了想帮的人。
叶令仪睁眼瞬间看见窗口一闪而过的白色踪影。
立马起身追上去看,什么也没有看见。
“令仪,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只狐狸。”
裴煦也起身察看“我们这哪来的狐狸。”
叶令仪也不确定,大概是看错了吧。
那白色身影转头窜进了旁边的厢房,十分熟练的钻进床帏,榻上斜躺着的正是苍狼族质子阿尔扎,怀里盘着一只白色小狐狸,那狐狸的头凑近他的脖颈,做出舔舐的动作。
昭宁四十五,九月初五,太子册封前天。
慧贵妃跪坐在佛堂,念经祈福。
四皇子急匆匆进来,跪在慧贵妃身侧,轻声轻语的问“母亲,那冠仲明日得封太子,我们今后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慧贵妃倒是不急不躁“儿,去给佛祖供香,保佑咱们昭宁。”
四皇子尚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淡定,但还是照做了。
“我们视冠仲为死敌,他一上位,不知如何对付我们。母亲,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
“上次冠仲被构陷的事已经在朝臣面前留下痕迹,最近我们都不能再对他动手了。”慧贵妃起身整理衣摆“你放心,我已传信出去了,不久他们就会有动作。”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不是刚刚才和谈?”四皇子十分清楚母亲嘴里的“动作”是什么意思,等时机到了,他们要直接取老皇帝的命。但是毕竟是对他宠爱有加的父皇,四皇子于心不忍。
“还不是你没出息,不能笼络裴象印,能有他的帮助你早就是太子了。要是苍狼族先助你顺利当上太子,那这江山他们能给你,也能给别人,只有先取得他们信任,同昭宁和谈,有了人质在我们手里,你将来坐上皇位才能安心。”
“母亲,此事太过冒险,若是他们反水,怎么确保他们一定就会支持我做昭宁的皇帝。”
“废话,这么多年,我明里暗里金银细软帮了他苍狼族多少,要不是这些钱他一个小部落就靠几匹野兽就能打得过塔达拉木真族,坐上今日的可汗之位?况且现在他大儿子阿尔扎在我们这里,还怕他反悔不成?”
“可是我听说,那个大王子,母亲地位低贱,是个不受宠的。”
说完四皇子就有点后悔,他的母亲出身也不高,只是游船上供达官贵人消遣的歌姬,刚才说阿尔扎的母亲,慧贵妃明显面露不悦。
“质子不等于弃子,把质子当成弃子任人宰杀,苍狼族上下都不会同意。虽然老可汗喜欢二儿子合木敢,想要合木敢继承可汗,但是他明面上也不能直接舍了这个大儿子。”
慧贵妃的胸有成竹,给四皇子吃了定心丸,不再疑心母亲接下来的谋划。
“现在冠仲册封太子已成定局,你需得沉住气,从今天开始,你要想尽办法笼络裴家的人,做不成盟友,那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现在我们没有回头路了,挡我们的人,都得死。”
慧贵妃侧过脸,头上珠翠微颤,瞥了一眼身后的四皇子,眼神犀利。
四皇子意会到慧贵妃这个眼神,心里发怵,生怕自己干砸了差事,惹得母亲不快,拱手行礼,头埋得极低。
“儿臣遵旨。”
寅时一刻,整个皇宫内宫人都忙着检查太子册封的布置,随着一盏盏烛火的亮起,整个宫殿就像生出了影子。
太子册封声势浩大,庄重威严,老皇帝也宣了阿尔扎进宫观礼,阿尔扎甚烦这些繁文缛节,对他来讲不如在府里休息调养身体来得爽利。内官传达的旨意是让他进宫一起高兴高兴,但他也是皇子之间尔虞我诈活下来的人,一眼看穿昭宁皇帝的心思,一是想彰显国威,向他展示昭宁的富庶,二是瞧不起他,认为阿尔扎在苍狼族与立储无缘,带着折辱的意味请他去观礼。
阿尔扎还是决定去了,就像从苍狼过来时一样,身边就带着一个哑奴。
夜里风凉,哑奴护主,给阿尔扎找了件黑色大氅,和一顶棕色毡帽,阿尔扎穿好之后对着铜镜伸了伸手臂,那大氅展开有九尺之宽。阿尔扎哭笑不得
“哑奴,你看我,像不像一只大鸟?”
“。。。”
最后还是阿尔扎自己去翻衣物,选中一套中原人的服饰,用一根普通银簪束了发,看起来精神多了。
皇子行册封礼,要从自己行宫里出来到大殿里参拜,礼仪繁琐,文武百官早就在宫内侯着,阿尔扎入殿时基本上都大臣们都到了,他从小体弱,让他一直站着只怕仪式还没开始他就要先晕过去了,向皇帝讨了一张椅子,坐在角落里边。
司礼监总管太监吴公公伸头一瞧,注意走到近处的一前一后的两顶金色凤冠,向内通传
“皇后娘娘,令仪公主到~”
大臣们纷纷低下头,拱手行礼。
只有阿尔扎,坐在角落里昂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叶令仪。
叶令仪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穿着大红色朝服,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震慑力,神色或许尚能伪装,但气质是没那么容易装出来的,这样的女子,将来要是随意招了驸马,可太不值了。
阿尔扎在心里打量着叶令仪,更加确定叶令仪是做他王妃的不二人选,倒不是他见色起意,回想他被老可汗当作质子派来昭宁之时,几乎是被整个苍狼王室抛弃,他们拥护二皇子合木敢,想尽办法织罗罪名让老可汗舍弃他这个儿子,他心里有恨,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争,却在生死这件事上,被自己亲弟弟暗算了。
可惜他羽翼未丰,只有和昭宁未来皇帝的妹妹联姻,才有机会帮助他夺取可汗的位置。
皇后和叶令仪余光都感受到了阿尔扎的视线,皇后十分不爽,即使是外邦王子不讲中原的礼数,也该入乡随俗非礼勿视。他居然敢直勾勾的盯着皇室女眷,皇后恨不得眼珠子都要给他挖出来,恶狠狠的朝阿尔扎的方向瞪了一眼,叶令仪倒是看都没看阿尔扎,径直走了过去。
阿尔扎上一次冲撞叶令仪的马车,其实也不是偶然,原本计划着让叶令仪亲口说出府宅,名正言顺见面,谁知叶令仪滴水不漏,还反呛了他,越是这样,他倒越发高看叶令仪一眼。
册封礼从天黑等到天亮,终于看见大皇子冠仲出现在众人视野,冠仲着册封礼服,器宇轩昂,从殿外走入,皇后眼高于顶,嘴角压不住的得意。她本就是豪门贵女,在皇帝还只是王爷的时候她就嫁进了王府,起初还和皇帝情深缱绻,直到皇帝遇到慧贵妃,他竟然说慧贵妃才是他的解语花,与他心有灵犀的人。皇后如梦初醒,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母族给他带来的利益,才有了那几年虚假的恩爱时光,如今这几年母族衰落,冠仲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若是让那贱人的儿子坐上了皇位,她死也不会瞑目。
只有叶令仪注意到四皇子冠霖表情平平,没有波澜,往日最沉不住气的今日倒是从容不迫,背后应该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叶令仪心里暗暗有不好的预感,这狐狸不露尾巴,滑手得很,不知道又藏着什么秘密。
大殿上的人各揣心思,阿尔扎是能在大殿上坐着的第三人,很难不抢眼,裴煦也发觉阿尔扎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叶令仪身上。
登徒子!裴煦后槽牙都咬紧了,一个敌国质子也敢觊觎公主。
皇帝虽不喜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但在文武百官面前仍然要做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说到“尔乃国本之所系,宗庙之重托。”时眼底竟泛起一些雾气。
皇后不明所以还以为皇帝转变了性情,重新重视起他们母子,见着皇帝越说越激动,也独自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阿尔扎可是知道先前那场诬陷是怎么回事,就连那两个认罪的苍狼族人都是他去游说的。
这是他来昭宁父亲给他布下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此时他才知昭宁有他族人的细作,可这人究竟是谁,老可汗一个字也未说。如今看来,此人就在宫里,而且还和太子是死对头。
要是昭宁皇帝信任大皇子,皇后会急得出宫,让公主亲自出马断案吗?
那天他作为质子被宴请的时候,早早的让哑奴守在司礼监,想看看昭宁会派什么人来审那三人的案子,结果哑奴等来了偷偷进宫的公主,他多少也猜到昭宁皇帝是不愿意插手大皇子的事,甚至是帮他洗脱罪名的。
看着昭宁帝眼前这副模样,阿尔扎想起了他的父亲,也是这样虚伪。他长大后偷偷看过才知道其实有神力能驱兽这个传闻,实际就是父亲为了震慑其他部落,而编造出来的。他不过是把那些野兽从小关在笼子里,常年的饿着他们,激发出兽性然后再驯服它们。
可是说来也怪,阿尔扎从小不受宠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无聊时就坐在草垛上自言自语,每每他出现,就能吸引出来一只白狐狸。起初他害怕极了,可是那白狐每次只是卧在他的脚边,不仅温顺,而且智商极高,不管阿尔扎说什么它都能明白。也是那只狐狸在他母亲死后,救了艰难生存的他一次又一次。年幼的他还一直以为那是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天赋。
那只白狐最后死在合木敢好友赫古的箭下,十七岁那场围场狩猎,正是几个王子的暗中较量。阿尔扎被父亲关在帐篷里。他偷跑出来想去放生那些猎物。而从他溜进围场的那一刻起,他也成了赫古箭下唯一的目标。
就在箭发之时,那只白狐替阿尔扎挡了一箭。
白狐死前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赫古,尾巴却压住阿尔扎的手臂不许阿尔扎动弹。阿尔扎悲痛之余看出白狐狸似乎想告诉他的,赶紧跑,要他好好活着。
阿尔扎抱着白狐连滚带爬极其狼狈的跑出围猎场,找了手艺最好的裁缝剪下白狐狸的毛,做了一身白狐毛勾边的长袍。每次摸着那件长袍,就像白狐还在一样。
后来才知道,那只白狐死前不久才刚做了妈妈。
小狐狸是自己找到阿尔扎的,因为白狐狸的死亡,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它的妈妈,寻着味道就找到了阿尔扎的帐篷。阿尔扎做完工回来之后看见自己跑到白狐袍上面卧着熟睡的小狐狸,心里更是恨死自己的无能,那只小狐狸他取名阿目泰,苍狼语中是活着的意思。
阿尔扎坐在角落的冷笑叶令仪看在眼底。
叶令仪和阿尔扎感觉相通,外人不知道就算了,她是知情的,尽管父皇泪眼婆娑她满心也只剩对这场表演的不屑。
册封礼仪式结束后,皇帝开了私宴,将阿尔扎和裴煦也都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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