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工坊窗纸的破洞照在脸上。她撑着手臂坐起,木板床发出吱呀声响。昨夜加固的梁柱在光线中投下斜影,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浮动。她套上外衫,系紧腰带,走向织机区。
林小染蜷在墙角草席上,手臂包扎的布条渗出淡红。苏绣轻拍他肩头。少年猛然坐起,右手摸向腰间短刀。
“天亮了。”苏绣指向窗外,“清点存货。”
二人走到原料架前。苏绣翻开账本,林小染开始清点麻线捆数。霉味突然钻进鼻腔,像陈年谷仓里的潮湿气息。苏绣蹲下身,抽出那捆蓝靛草。深色草叶间缀着灰白斑点,手指触碰时能感到细微的粉状质感。
“发霉了。”林小染凑近观察,鼻翼微动。
苏绣指尖轻触霉斑。眼底泛起浅蓝光晕,她能看见纤维深处未变质的靛蓝脉络在微微发亮。“核心还能用。”她撕开发霉外皮,碎屑落在裙摆上,“需要调整配比。”
林小染跑向灶台,捧来一罐灶灰。“老家用这个防霉。”
苏绣取少量霉变草叶,混入灶灰研磨。石臼与杵棒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加水搅拌时,她紧盯陶碗里颜色变化。靛蓝逐渐沉淀,杂质浮上水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浮沫。
“滤一遍试试。”林小染递来麻布。
滤出的染料在试布上晕开均匀蓝色。苏绣将布片浸入清水,拎起后颜色依旧鲜亮。她点头:“省下三成原料。”
工坊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声。苏绣按住林小染手腕,二人屏息倾听。篱笆缝隙间,一道黑影缓步离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加快速度。”苏绣合上账本,“先看资金。”
林小染抱出木匣,铜钱碰撞声稀疏。他数了三遍,指尖划过每一枚铜钱:“够买五天粮食。”
苏绣走向工作台,取出《染经》残本和夜光布样本。布料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色泽,表面光滑冰凉。她示意林小染端来水盆。
“演示遇水显形。”苏绣将布片浸入清水。布料表面浮现金色纹路,但持续时间比前日短了半刻。她盯着水盆,观察纹路消退的速度。
她伸手想调整配方,指尖刚触到砚台就猛地缩回。溃烂的伤口渗出黄水,刺痛顺着手臂窜上肩颈。她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林小染掀开她袖口,倒吸凉气。原本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别动。”少年翻出药筐,捣碎艾草和姜块。深绿色药膏敷上伤口时,苏绣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祖母说这方子镇痛。”林小染用干净布条包扎,“但每日最多敷两次。”
苏绣尝试调动色彩感知。眼底蓝光刚浮现,手部剧痛就迫使她中断。昨日还能施展三次的能力,现在两次已是极限。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掌心渗出细密汗珠。
她翻开《染经》,指尖划过“能力反噬”四字。墨迹残缺,没有解法。书页边缘有前人留下的模糊批注,字迹难以辨认。
“那日税吏刁难时,”林小染突然开口,“围观百姓都在骂行会。”
苏绣抬眼。少年继续道:“若只有我们两人,挡不住更多暴徒。”
她走向工坊北墙,检查暗格里的腐蚀染料罐子。存量仅剩半指深,罐壁冰凉。“认得七叶藤吗?”她问林小染,“叶缘带锯齿,茎秆流白浆。”
少年摇头。苏绣正要描述,窗外又见人影晃动。这次是两个人,站在篱笆外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
“晚上教你认毒草。”苏绣压低声音,“现在记录技术参数。”
她让林小染测试不同水温对夜光布的影响,自己则记录显色时间。数据显示防褪色性能稳定,但遇水显形功能会随使用次数衰减。她在账本上划下记号,墨迹在纸上晕开。
记账时,苏绣注意到墨迹在纸上晕开。她下意识用左手擦拭,却蹭到未愈的伤口。血珠滴落账本,染红“三日存量”那几个字。
林小染突然抓住她手腕。“看外面。”
工坊西窗外,税吏穿着官服的身影格外醒目。他正与那个监视者低声交谈,手中握着一卷崭新文书。税吏抬手指向工坊方向,监视者连连点头,快步离去。
苏绣闪身躲到货架后。透过竹篾缝隙,她看见税吏展开文书扫视,嘴角勾起冷笑。文书纸张很新,在阳光下反着光。
“赵世荣的走私船……”林小染喃喃道,“昨天码头工人说,有批南洋染料被扣了。”
苏绣想起少年提过的家族旧事——他父亲因拒绝向行会低价供货,被诬陷走私而下狱。她抓过试色布条,用力之猛撕开边缘,布料撕裂声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清晰。
“不是巧合。”她盯着税吏远去的背影,“他们在断我们后路。”
她快步收回工作台上的《染经》残本,夜光布样本塞进内袋。原本计划整日休整,现在必须重新规划。工坊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中有染料和草药混合的辛辣气味。
苏绣拉过林小染蹲在染缸后方。“三步计划。”她蘸水在缸沿画线,“第一,用剩余原料全力生产防褪色布,能出多少是多少。”
林小染点头:“我负责染色工序。”
“第二,”苏绣画下第二条线,“你去后山找新采集点。避开官道,走猎人小径。”
“认识七叶藤了?”
“不止。还有毒蛛草和血蟾衣。”苏绣从怀里摸出几片干枯植物,“这些都能制防御药剂。”
少年接过样本仔细端详,指尖摩挲叶片边缘。
“第三,”苏绣画出第三条线,“我去城南黑市找散户联盟。记得卖果子的王婆吗?她认识不少反抗行会的小商户。”
林小染皱眉:“太危险。税吏刚来过……”
“正是因为他们要出手,我们才要先动。”苏绣站起身,从墙角木箱取出一块未完工的招牌。桐木板子上刻着“苏氏工坊”四字,昨夜刚刷过清漆,还能闻到漆料的味道。
她将招牌立在大门内侧。“等时机成熟,就挂出去。”
清点最后几捆原料时,苏绣注意到夜光布样本的异状。原本珍珠白的布料在斜照日光下,竟泛出极淡的七彩光泽。她举起布片对着窗户,虹色若隐若现,像水面浮油的反光。
徐小姐那张订单浮现在脑海——皇室特供的防火布需求,或许不止需要防火。她想起《染经》里关于特殊染料的记载,那些字句在记忆中浮现。
苏绣将样本仔细收进暗格。这抹奇异光泽,可能是破局的关键。她用手指轻抚布料表面,触感细腻。
林小染背起竹筐,检查短刀。苏绣把剩余铜钱分成两份,较多那份塞进少年行囊。铜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日落前回来。”她推开工坊后门。
山风灌入屋内,吹动账本纸页。苏绣按住飞扬的纸张,瞥见自己写下的三日之期。她添上一笔,在“原料存量”旁写下“拓展采集点”五字。墨迹未干,在纸上慢慢晕开。
林小染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苏绣闩上门,开始分拣蓝靛草。灶灰混合的染料在陶罐中沉淀,她过滤时格外仔细,布帛划过陶罐边缘发出细微摩擦声。
工坊外传来马蹄声。苏绣吹灭油灯,透过门缝观察。税吏骑着马经过工坊,并未停留,但那卷文书还握在他手中。马蹄声渐远,消失在街道尽头。
她回到工作台,调整夜光布配方。加入少量硫磺粉后,布料在暗处发出更明亮的柔光。但手部伤口又开始渗血,她只能停下。鲜血滴在桌面上,形成深色斑点。
苏绣拆开布条,重新敷上艾草姜膏。这次痛感减轻有限。她看着每日两次的限制,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院墙外忽然响起鸟鸣。三长两短,是林小染约定的信号。苏绣拉开条门缝,少年闪身而入,竹筐里装满新鲜药草。他身上带着山间的泥土气息。
“北坡发现大片七叶藤。”他喘着气说,“还碰到采药人,说行会明天要查所有染料铺。”
苏绣清点筐中毒草,足够配制十罐腐蚀药剂。她指向工作台:“连夜赶工。先做防御药剂,再生产三匹防褪色布。”
林小染架起铜锅,苏绣分拣原料。二人再未交谈,只有捣药声和织机声响彻工坊。药草在锅中沸腾,散发出苦涩气味。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绣检查新染的布匹。浸水后金色纹路清晰持久,她微微颔首。转身时瞥见暗格缝隙,那里藏着泛虹光的夜光布样本。在月光下,虹色更加明显。
她想起《染经》残页上模糊的记载:异色现,机缘至。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提示。
院外传来打更声。苏绣吹灭最后一盏灯,在黑暗中握紧林小染递来的短刀。税吏的文书内容依旧成谜,但工坊里新染的布匹正静静散发着微光。她能闻到新布特有的浆料气味,混合着草药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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