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雾霭,苏婉清便在贴身丫鬟青禾的伺候下起身梳洗。
青禾是苏家陪嫁过来的丫鬟,手脚麻利,性子也沉稳,见自家小姐眼底还带着几分未褪的青影,替她梳理长发时,声音放得极轻:“少奶奶,您昨夜翻了好几回身,定是没睡好。要不我去回禀老夫人,说您身子有些乏,今日晚些再去请安?”
苏婉清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摇头,指尖拂过梳妆台上那支苏府带来的玉簪 —— 簪子是母亲亲手给她插上的,温润的玉质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暖意。“不必了。” 她看着镜中换上藕荷色素面旗袍的身影,领口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衬得她气质愈发温婉,“咱们初来乍到,礼数上不能有半分差池。第一天请安就迟到,反倒让府里人看了笑话,也给父亲母亲丢脸。”
青禾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多劝,只是仔细地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圆髻,又取来一支小巧的珍珠钗插上,轻声道:“少奶奶生得好模样,这样打扮就很雅致,比那些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看着还舒服。”
苏婉清被她说得勾了勾唇角,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 —— 再精致的装扮,也掩不住她心底的茫然。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跟着早已等候在外的管事嬷嬷,朝着顾老夫人所居的慈安堂走去。
清晨的顾府格外安静,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打湿,踩上去带着轻微的凉意。
回廊曲折,两侧栽着些名贵的花木,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溅在裙摆上,留下点点湿痕。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与慈安堂方向飘来的淡淡檀香,混合成一种属于深宅大院的、既雅致又压抑的气息。
慈安堂的门虚掩着,里面已亮起了暖黄的灯光。管事嬷嬷轻轻推开门,躬身道:“老夫人,少奶奶来了。”
苏婉清抬步走进堂内,只见顾老夫人端坐在上位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身着深紫色团花暗纹褂子,领口和袖口都滚着细细的银线,衬得她气色极好。她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她捻动佛珠的动作,轻轻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好孩子,快过来。” 顾老夫人放下佛珠,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历经了大半辈子的风霜,依旧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目光在苏婉清身上轻轻扫过,从她的衣着打扮到神态举止,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苏婉清依言上前,从青禾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热茶,双手捧着递到顾老夫人面前,声音温顺:“老夫人,婉清给您请安。”
顾老夫人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苏婉清的手,感受到那微凉的温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她浅啜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描金托盘上,缓缓道:“往后在府里,不必叫得这样生分,跟着云深叫我‘祖母’就好。”
苏婉清心中微动,这声 “祖母”,比昨日的 “老夫人” 多了几分亲近,也意味着顾老夫人算是真正接纳了她这个 “孙媳妇”。她轻声应道:“是,祖母。”
“云深那孩子,你也知道。” 顾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自小就性子冷,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你们成婚这些日子,他若是有怠慢你的地方,你多担待些,别往心里去。”
苏婉清垂首,指尖轻轻攥着旗袍的衣角,声音依旧温和:“祖母言重了,云深他很好,只是事务繁忙罢了。” 从 “夫君” 改口到 “云深”,舌尖划过这两个字时,还是免不了泛起一丝苦涩 —— 明明是名义上最亲近的人,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顾老夫人看着她乖巧的模样,轻轻点头,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苏家的家教果然好。府里的事不算繁杂,不过也需要人打理。你若得闲,便跟着张管家学些记账、采买的事,熟悉熟悉府里的人情往来。往后这内院,也需你多费心。”
这话看似是让她帮忙,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将内院的管理权交到她手上,既是信任,也是对她 “少奶奶” 身份的认可。苏婉清心中明白,连忙应道:“是,婉清都听祖母的安排。”
又陪顾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关于府里的日常琐事,苏婉清一一记在心里,直到顾老夫人说有些乏了,她才起身告退。
从慈安堂出来,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苏婉清沿着回廊慢慢走,青禾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少奶奶,老夫人看着倒是明事理,往后在府里,您也能少些委屈。”
苏婉清轻轻 “嗯” 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着 “墨韵斋” 的方向望去。
墨韵斋是顾云深在府里的居所,位于整个宅院的东侧,平日里除了贴身伺候的小厮,很少有人靠近。她想起昨日顾云深在洞房的冷淡,又想起今日顾老夫人的嘱咐,犹豫片刻,还是对青禾说:“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刚做好的点心,取一碟来。我去书房看看云深,他昨夜许是又忙到很晚。”
青禾虽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主动,可也知道她是想改善和顾云深的关系,连忙应道:“是,少奶奶,我这就去。”
苏婉清独自朝着墨韵斋走去,越靠近,心里就越紧张。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主动,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冷淡拒绝,可她还是想试着做些什么 —— 这场婚姻或许是一场交易,但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疏离和冷漠里。
墨韵斋的书房静悄悄的,门口守着一个小厮,见苏婉清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少奶奶。”
“云深在里面吗?” 苏婉清轻声问。
“回少奶奶,少爷正在里面处理文件。” 小厮恭敬地回答。
苏婉清点点头,让小厮不必通报,自己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 “进来”。
推开门,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红木书桌上,将桌上的文件、钢笔都染成了暖金色。
顾云深正低头看着文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今日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衬得她肩线挺拔,发梢被晨光染成浅金色,侧脸的线条冷硬如玉石,却又在晨光的笼罩下,多了几分柔和。
听到动静,顾云深抬眼看来,见到是苏婉清时,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仿佛没想到她会来这里。那抹意外很快便被淡漠覆盖,她放下手中的钢笔,指尖在文件边缘轻轻摩挲:“有事?”
这时,青禾也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将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放在桌角。糕点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撒着一层细密的白糖,桂花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我听小厮说,你昨夜忙到很晚,便让小厨房做了些桂花糕送来。” 苏婉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你若是累了,便吃些点心歇歇。”
顾云深的目光扫过那碟桂花糕,糕点做得精致小巧,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她的目光在苏婉清脸上停留了片刻,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心中微动,却还是淡淡开口:“多谢。放在那里就好。” 她重新拿起钢笔,目光落回文件上,语气疏离,“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若无要紧事,你不必特意过来。”
直白的拒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苏婉清心中那点微弱的期待。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手指蜷缩起来,轻声道:“是我打扰了。那你忙,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退出书房,青禾连忙跟上。轻轻带上门时,还能听到里面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清晰而冷漠,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彻底隔绝在顾云深的世界之外。
苏婉清靠在回廊的朱红柱子上,看着庭院中初绽的海棠花。
粉色的花瓣被晨露打湿,低垂着脑袋,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青禾站在她身边,忍不住道:“少奶奶,您也别太在意。少爷他许是真的太忙了,不是故意冷落您的。”
苏婉清轻轻摇头,眼底带着几分茫然:“我知道。只是…… 青禾,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期待什么?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我又何必奢求他的温柔呢?”
青禾看着自家小姐委屈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轻声道:“少奶奶,日子还长着呢,总会好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过得平静却沉闷。苏婉清按照顾老夫人的安排,跟着张管家学习打理内院的事务。
张管家是顾家的老人,做事严谨,对苏婉清也很客气,耐心地教她记账、核对采买清单、安排府里下人的差事。
苏婉清学得很认真,很快便熟悉了内院的运作,虽然做得还有些生疏,却也渐渐有了些 “少奶奶” 的样子。
可顾云深依旧早出晚归,两人几乎很少见面。偶尔在饭桌上碰到,也只是沉默相对。
顾云深吃饭很快,总是一言不发地吃完,便起身去书房,留下苏婉清一个人对着满桌的饭菜,食不知味。食不言的规矩被她执行得淋漓尽致,沉闷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婉清并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只是初入顾家,又顶着这场 “交易婚姻” 的名头,难免谨慎小心。可顾云深日复一日的冷漠,反倒激起了她心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 她倒要看看,这层冷硬的外壳下,到底藏着什么。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顾云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细节。
违和感最先从声音传来。顾云深对外谈事时,总是刻意压低嗓音,让声线显得低沉冷冽,符合 “冷面公子” 的气场。
那日,苏婉清去书房送文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顾云深打电话的声音。大概是聊到了什么在意的事,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松了些,声线微微拔高,竟透出几分清润的底色,不像寻常男子那般浑厚,倒有几分女子的柔韵。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苏婉清耳中,让她脚步一顿,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而后是喉结。一次家宴上,顾老夫人心情好,让下人取了些好酒,劝顾云深多喝几杯。顾云深盛情难却,仰头喝了一杯。
苏婉清坐在他对面,无意间瞥见他的脖颈 —— 那里的线条优美流畅,可喉结的起伏却极淡,甚至不如父亲苏世谨的轮廓清晰,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寻常男子仰头吞咽时,喉结会有明显的滚动,可顾云深的,却像是刻意藏起来一般,显得格外不自然。
最让她在意的是手。那日,她去书房给顾云深送一份紧急文件,递过去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触感并非她想象中男子该有的粗糙 —— 常年握笔、打理事务的男子,手心大多会有厚厚的茧子,指关节也会显得粗壮些。可顾云深的手,却细腻光滑,指骨纤细修长,只是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想来是常年处理文件、握笔所致。
那触感很轻,却像电流一般,瞬间划过苏婉清的心头,让她忍不住多留意了几分。
这些细微的发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婉清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她开始回想过往的种种 —— 婚礼那日,顾云深握住她的手时,掌心微凉的触感,没有男子该有的粗糙;顾云深的身高,在女子中算高挑,可比起海城商界那些常年应酬、身材壮实的男子,还是显得清瘦了些,肩膀也没有那么宽厚;府里的丫鬟私下闲聊时说,顾云深从不让人近身伺候,尤其是更衣、沐浴这类私密事,向来是自己打理,连贴身小厮都只能在门外等候……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在她脑海中萌生 —— 顾云深,会不会是女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婉清迅速压下。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顾云深是顾家的继承人,是海城人人皆知的 “顾少爷”,怎么可能是女子?这太匪夷所思了,若是真的,顾家这么多年的隐瞒,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底悄悄生根发芽,越是压抑,越是生长得迅速。
这天傍晚,顾云深难得回来得早,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看报纸。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给整个客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也冲淡了顾云深身上平日的冷硬。她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一颗,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连平日里冷冽的眉眼,都在光影的笼罩下,多了几分柔和。
苏婉清从内院回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
青禾在她耳边轻声道:“少奶奶,少爷今日回来得早,您要不趁热去给少爷端点什么?”
苏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热好的牛奶,端一杯过来。”
青禾很快便端着一杯热牛奶回来,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苏婉清接过牛奶,深吸一口气,朝着顾云深走去。
“看久了报纸伤眼睛,喝杯牛奶歇歇吧。” 她将牛奶递到顾云深面前,声音放得很轻。
顾云深从报纸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牛奶上,又看向她的脸。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再次主动,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接过牛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感受到那微凉的温度,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她接过牛奶的刹那,苏婉清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顾云深的西装袖口滑落了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腕骨清晰分明,皮肤细腻得不像男子,甚至比她的手腕还要纤细几分。
苏婉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连忙移开目光,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尖微微发凉。她强装镇定,轻声道:“你慢慢喝,我先回房了。”
顾云深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夕阳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竟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看着苏婉清转身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苏婉清回到房间,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截手腕,还有之前发现的种种疑点,心中的疑云像暮色般渐渐浓重。
这位冷若冰霜、行事果决的 “顾少爷” 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不知道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顾云深的冷漠无动于衷了。她迫切地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这场婚姻背后,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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