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阁的夜,一次比一次更长。自那夜枯梅枝的细微声响引来门外无声的窥探后,一种无形的紧绷感便悄然弥漫开来。白日里,侍女容嫣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确认什么。送来的汤药,温度依旧精准,气味却似乎比之前又淡了些许,苦味之下,隐约透出另一味难以名状的涩。
她照旧沉默地饮下,然后在那令人昏沉的药力彻底发作前,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一丝清明。她需要记住每日送药、收走药碗的时间,记住容嫣每一次看似无意停留的位置。
午后,孙太医再次前来请脉。老人眉头锁得更紧,指尖在她腕间停留了许久。 “王妃脉象……虚浮紊乱,似有郁结之火内灼,与外感风寒交织。”他抬眼,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容嫣,“近日饮食如何?夜间可仍惊悸盗汗?”
容嫣连忙躬身回道:“回太医,王妃饮食依旧清淡,只是胃口不佳。夜间……奴婢守在外间,似乎听到过几次压抑的咳声,但进去查看时,王妃又似睡熟了。”
孙太医沉吟片刻,提笔添改药方,这次加重了黄连与茯神的分量。“心火亢盛,非比寻常。务必按时服药,静养为上,万不可再有任何思虑烦扰。”他语重心长,目光在她覆着轻纱的脸上停留一瞬,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药方被容嫣恭敬地接过。她推着轮椅,将孙太医送至院门。转身回来时,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台那盆叶尖已微微泛黄的兰草。
待容嫣退出内室,她驱动轮椅,行至那盆兰草旁。盆土表面干燥,并无异样。她伸出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拨开表层的泥土。指尖触到底下潮湿板结的土块,以及……一些并未完全分解的、颜色深黑的药渣残留。
果然。每日倒入花盆的药汁,并未被这娇弱的兰草吸收多少,大部分都沉积在了盆底。而容嫣,定是察觉了兰草的异常枯萎。
这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试探?
她不动声色地将泥土复原,指尖沾上的些许潮气在毯子上轻轻蹭掉。
傍晚,药如期送来。容嫣捧着药碗,并未像往日一样立刻递上,而是站在轮椅前,轻声道:“王妃,今日孙太医嘱咐,此药需趁热饮下,药效最佳。”她说着,目光却落在妆台那面被锦缎覆盖的铜镜上,“奴婢帮您将镜子挪开些吧,免得药气熏着了。”
这话说得恭敬,却透着古怪。药气如何能熏着一面被厚缎盖住的镜子?她沉默着,没有回应。
容嫣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走向妆台,伸手似乎要去碰那镜袱。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锦缎的刹那——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脆响,来自轮椅的方向。
容嫣的动作猛地顿住,倏然回头。
只见轮椅上的王妃似乎被什么惊动,身体微微一颤,手中一方素白的绢帕飘落在地,恰好盖住了方才她驱动轮椅碾过的一片地面。而那声轻响,似乎正是绢帕中包裹的某样小东西掉落撞击地面发出的。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绢帕,伸出那双疤痕交错的手,似乎想要拾起,动作却笨拙而迟缓。
“奴婢来。”容嫣立刻上前,抢先一步弯腰拾起了绢帕。入手微沉,绢帕中分明包裹着一件硬物。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触手冰凉,似乎是一块……玉佩?形状圆中带方,质地温润,绝非寻常之物。
容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轮椅上的女人,对方依旧低垂着头,毫无反应,仿佛根本不在意帕中之物。
“王妃,这……”容嫣捏着绢帕,迟疑地开口。
她终于抬起头,透过轻纱,目光空洞地落在容嫣手上,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伸出手,示意将帕子还给她。
容嫣捏着那方藏着硬物的绢帕,指尖微微发烫。交回去,还是……?一瞬间,无数念头掠过脑海。这玉佩从何而来?为何藏得如此隐秘?它是否与王妃的真实身份有关?与陛下和王爷的暗中关注有关?
最终,她选择了后者。她将绢帕递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现,语气依旧恭顺:“王妃,药快凉了。”
她接过绢帕,看也未看,直接塞入袖中,然后接过药碗,仰头饮尽。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犹豫。
容嫣接过空碗,垂首道:“奴婢去准备晚膳。”她端着托盘,快步退了出去,脚步比平日略显急促。
房门关上。内室重归寂静。
她缓缓自袖中取出那方绢帕,展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玉佩,只有一枚光滑的、圆形的、略带沁色的白色围棋子,是她昨日在窗边矮榻缝隙深处无意摸到的旧物,或许是三年前某个未被清理的角落遗落的。
她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棋子,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
容嫣……会是谁的人?皇帝?皇后?还是萧亦寒自己?
无论她是谁的人,此刻,那枚“玉佩”的消息,想必已经以某种方式,递了出去。
夜色再次降临。今夜无风,雪光映窗,室内一片朦胧的灰白。她没有睡,静静等待着。
果然,子时刚过,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雪花落地无异的声响从窗外传来。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东西极轻地刮过窗棂。
她驱动轮椅,无声地滑至窗边,透过窗纸的微小缝隙向外望去。
院中积雪皑皑,反射着惨淡的微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极其敏捷地蹲在那盆枯萎的兰草旁,用一根细长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盆土,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那身影纤细娇小,动作却异常灵巧熟练,绝非寻常仆役。
黑影迅速从盆底刮取了一些深色的泥土残渣,装入一个极小的瓷瓶,然后飞快地将泥土复原,起身,警惕地四下张望。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一片乌云恰好移开,雪光更亮了几分,清晰地照亮了那黑影的侧脸——
虽然用黑布蒙着大半张脸,但那眉眼,那轮廓……
竟是白日里恭顺小心的侍女,容嫣。
容嫣并未停留,身影如鬼魅般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廊下的阴影之中,迅速远去。
窗内,她缓缓收回目光。指尖那枚围棋子,冰凉刺骨。
鱼饵已撒下,就看最先咬钩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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