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看!”
令人胸口发闷的迫力并没有影响沈洛,他傲然伫立于场上,无视那些惊慌失措的议员:“臭名昭著的《自然生育保护法》,当年正是高举着‘守护自然理性’的旗帜,以何等的不理性与偏见,粗暴地否定所有通过‘体外胚胎全周期培养’技术诞生的孩童们,将其视为‘基因罪民’,剥夺其与生俱来的星空公民权;而今天的这部法典,不过是换上‘绝对理性‘的神圣外衣,它的内核,仍然是否定我们人类的情感、主观能动性、乃至我们存在本身的价值!”
“曾经定义‘基因罪民’的是权力,如今定义‘冗余人类’的,难道就不是吗?当权力得以无限扩张,生命价值被否定的边界,又将在何处止步?”
沈洛向前踏出一大步,能量光弧如雷暴般炸裂,电光在他周身剧烈扭曲,照亮了议员们苍白的脸庞:“文明的进阶从不是否定人性,而是在理性的框架里守护人性的温度!”
在一片死寂里,谢祈终于动了。
他的指尖再次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力场的嗡鸣声即刻减少了大半。
“沈总督,你的类比存在谬误,因为你混淆了‘筛选’与’否定‘这两者的区别。筛选是为了让文明适应环境,否定则是对存在的一种抹杀。”
“文明的存续是不断筛选的过程,例如远古时代淘汰无法使用工具的个体,工业时代淘汰无法适应机器生产的群体,那么在星际时代,自然要淘汰无法与人工智能协同发展的认知模式。你连这点都想不通,还谈什么争议?”谢祈缓缓调整一下坐姿,“至于你提到的那部法律……唔,这我倒是暂未领会其中深意,还得请教一下斯坦利**官。”
被点名的老者像被无形之手掐住喉咙,斯坦利的脸色从铁青转为死灰。
谢祈却像是没看见。他放松地靠着椅背,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但今日的法案,并不是权力的扩张,而是文明筛选机制的跃迁。文明的终极形态,本就是剥离所有冗余部分的纯粹存在。就像你说的‘忒修斯之船’,当所有腐朽的木板全被替换,它才能够真正航行至宇宙的尽头。”
“沈总督在潜意识里,对旧石器时代的温暖篝火,似乎存在不合时宜的眷恋。”谢祈第一次把目光瞥向沈洛,眼神宛如在审视一块来自远古的化石,“你所眷恋的‘人性温度’,不过是碳基生物在蒙昧时期的生存惯性。进化不会为怀旧停留,文明想要向前迈进,总得分清哪些是该带着的火种,哪些是该踩灭的火星。”
沈洛毫不退缩地迎上谢祈的目光,眼中燃烧着无畏的挑衅:“可您所追求的终极理性,它的本质,难道不是一张不断自我扩张、永无止境地吞噬生命多样性与人性内在价值的终极判决书吗?!”
沈洛的声音在压抑的大厅中反复回荡:
“权力对生命的否定,难道是永无止境的吗?”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打破这凝固的,是一名年迈议员因极度惊骇而双眼翻白,直接触发了植入式健康监测警报,嗡鸣声撕裂空气,在议会厅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
沈洛掷地有声的指控与质问,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他不仅刺穿了联盟精心维护的虚伪外壳,更是挖出了那深埋地底的历史脓疮。
议员们被这直指核心的发言震得灵魂战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这一次,谢祈没有看力场中央的沈洛,反而微微偏过头,面向脸色煞白的斯坦利,语调平静得仿佛是真的在征求对方意见:“斯坦利**官,对此番慷慨激昂的言论,你作为当年法案的唯一签署者……有何见解?”
斯坦利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身体一颤,手一抖,法典“啪叽”一声掉在地上:“首……首长?属下愚钝……实在是不明白……”
谢祈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他随手拾起悬浮在扶手上的电子记录笔,灵巧地在指尖翻转。等到斯坦利临近瘫软的节点,他才带着笑意开口道:
“只是觉得沈总督的发言……如洪钟贯耳,颇具启发性。” 他顿了顿,目光蜻蜓点水般地扫过斯坦利,又在不经意间地掠过沈洛,“他在反驳我的宏伟蓝图时,也顺手把您,连同当年那部您亲手签署的、奉若圭臬的《自然生育保护法》,一同拉上了道德审判台。”
“历史与当下,在此刻形成了奇妙的闭环。”
指尖的电子笔停止了翻转,被谢祈轻轻拢入掌心。他倾身直视斯坦利,可目光却好似穿透了他,投向更阴暗的历史深处。
但谢祈开口回答的对象,却是沈洛:
“权力对生命的否定,当然是永无止境的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座所有高层议员脊椎骨立即窜起一股寒意,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早已僵硬的腰背。
谢祈抿嘴一笑,把拢在掌心的电子笔随意地向下一拍!
“啪”的一声,电子笔完美地嵌入王座扶手的感应凹槽中,幽蓝的数据流瞬间从笔尖蔓延开,顺着扶手爬向王座。
大厅顶部那黯淡的光源恢复得比之前更加刺目,白光从顶上砸下来,把每位议员的影子都钉在了原地。
谢祈微微抬首,俯瞰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众生,一字一顿地宣判:
“因为,刽子手的刀刃——”
“永远都在进化。”
“但这把刀的本质不是毁灭”谢祈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活像祭坛上握着刀刃的祭司,“而是为了雕刻出更适配宇宙万物的文明形态,哪怕这意味着需要削去多余的血肉。”
当守护者试图以献祭人性作为代价,来延续文明火种时,他守护的早已不是希望,而是文明的墓碑。
谢祈,既是文明的祭司,也是人类的祭品。
沈洛被谢祈的“刽子手进化论”震得大脑空白,他绞尽脑汁试图寻找挽回的措辞,正欲开口,池声的轻叹率先打破僵局。
“阿祈,”池声的叹息很轻,尾音隐藏着只有谢祈才懂的隐痛,“别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定义你自己。”
“……阿祈?!”
沈洛的大脑再次宕机,转而死死盯着池声。
但池声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用手指在空中优雅地划过几道弧线。
“唰——”
瞬间,每一位议员面前都弹出一块悬浮光屏,上面正是《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的详细条款。
池声的指尖在光屏上快速移动,将几个关键段落用醒目的红色能量框标记出来:
“智能教师全面接管并标准化基础教育。”
“所有医疗诊断及治疗方案决策权移交中央医疗数据核心。”
“人类情感模块可通过算法进行优化与调整。”
“……”
做完这一切,池声才转向谢祈,声音恢复成统帅该有的沉稳,透出一种军人的务实感与穿透力:
“首长,一切的法律条文本身,在其诞生之时,便已落后于现实发展,它必然存在立法者未曾预见的潜在漏洞,这是无法逃避的客观规律。” 他顿了顿,屈指敲了敲虚空中的屏幕,文字框骤然放大,“人工智能若秉持您所推崇的绝对理性,严格僵化地按此条文执行,它必定会丧失人类司法体系中至关重要的‘情理法’平衡!最后所造成结果绝非是公正,而是冷酷的‘机械正义’,这只会催生更多的实质性不公!”
“因为人工智能没有人性,它无法理解、更无法共情人类所定义的‘情有可原’。”
“人类行为的动机盘根错节,背景更是千差万别,情感因素复杂到超越任何算法模型,人工智能如何真正去理解绝望?如何精准去衡量牺牲?”
池声抬手划开一个虚拟案例,全息投影随后在大厅中央亮起:一位奄奄一息的孩子躺在破烂的床上,他的父亲无力地跪在医疗终端前,手指颤抖着侵入医疗数据库……
“就比如诸位眼前的案例——这位父亲,为救治濒死的幼子,在医疗资源被寡头垄断、天价特效药遥不可及的绝境中,铤而走险侵入医疗数据库篡改获取资格。在人工智能的判决逻辑里,它可能只会判定盗窃罪成立。因为它看不到父爱眼中的绝望,听不到孩子微弱的呼吸,感受不到一个家庭的悲鸣!这种判决,无异于将人类的悲欢离合碾碎在算法无情的齿轮之下,剥夺了被告在‘情理’层面为自己辩护、争取宽宥的最后一丝可能!”
沈洛迈下台阶,脚步声“咚”地砸在地面上,他顺势接过池声的话语:“这仅仅是司法领域的冰山一角!当智能教师按照‘最优算法’,判定一个情感丰富但成绩暂时落后的孩子为‘低潜力’,很可能会剥夺它享受优质教育机会!”
池声站起身,肩胛上的统帅徽章在流光下闪烁着光辉。他面向众人,抛出了更沉重的炸弹:
“而更深远、更致命的危机,在于法案所描绘的,让人工智能全面渗透、接管一切的社会图景!这绝非进化,而是社会结构与人文价值的瓦解!当人类赖以定义自我价值的劳动、引以为傲的创造、乃至维系情感的纽带都被人工智能无情取代,随之而来的绝非乌托邦,而是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结构性失业!”
“而失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绝望的浪潮,意味着被时代巨轮抛弃的庞大群体!这将撕裂联盟的肌理,引爆前所未有的社会动荡、资源争夺和尖锐的阶层对立!”
池声深吸一口气,最后断言:“首长,您所追求的绝对理性,恐怕会亲手点燃焚毁联盟文明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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